我出生的时候他26岁，听妈妈说，我刚出来时全身发黑，他没有多看我两眼就觉得我一定活不成了。可是在医生护士的极力抢救下，我终于破口大哭，其他家人在我哭声中欣慰大笑，可是他却默默哽咽了。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我注定是他这辈子的麻烦。
1.
我记得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走街串巷唠家常，也记得妈妈总是在小小的台灯下教我背诗词算数学，但是对于他的最早记忆却分外模糊，明明他才是给我的童年带来最多欢乐的人。
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四处游荡了，从小型面包车，到中型拉货车，或者是巴士，只要是他掌控着方向盘，无论是多么崎岖的山路或者是高速公路，我都特别心安。
目前比较清晰的记忆是在我六岁时他“教我”开车的片段。那天我们吃完晚饭，他在落日的余晖中洗车，我屁颠屁颠的爬上车的主驾驶，模仿他开车时转动方向盘的样子，假装熟练的操作起方向盘来。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在车窗外哭笑着看着我，正在我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候，他也坐上驾驶座，然后用他粗糙的大手握住我柔嫩的小手，我们一起开车去加油站加油。
南方小镇的夏日傍晚，火烧云格外明显。橘红色的霞光照映着整片安逸的小镇，照映着我童真的笑颜，照映着我内心的雀跃。加油站距离家也就不到一公里，现在想来，那样的车速应该是他驾驶生涯中最慢的一次了。
2.
自我记事起，在我通通比较了其他同学的爸爸后，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帅的老爸，是那种五官特别正的帅气模样。或许是他当过兵的缘故，整个人的精气神每时每刻都特别饱满。每次带小朋友来家里时，我都会骄傲的拿出他当年在部队里面带过的的军帽，这样我去学校里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现在再去翻看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以现在大众的审美观，的确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难怪我妈对他一见钟情。而今岁月的痕迹渐渐爬上了他的双眸，不过当初立体的五官轮廓依旧掩盖不住。我是最近几年才发现他眼角的皱纹，也是最近几年才发现他头上的白丝。
3.
小时候左手食指被截掉一截，总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长出来，他告诉我长大以后就长了。我在他的谎言中满怀期待地成长，虽然后来食指并没有长全，但是我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么愿意把他的食指给我。
初中时网瘾严重，被老妈发现玩手机玩到半夜，她果断地收回我的手机。当时还是放暑假期间，不管我怎样抓耳挠腮地跟她争论，老妈都不给我。我前脚生气地躲回房间，他后脚就拿着一盘水果进来，安慰我说:“等会你妈睡觉了，我帮你偷回来。”我破涕而笑，问世间哪有这样子的老爸，这种溺爱式的教育，后来真的让我不好意思继续贪玩了。
别人家的爸爸凶煞严厉，可是我的爸爸就是这么和蔼随意，他在我的成长道路上扮演更多的是慈父益友的角色。
4.
我记得他给我买的第一双跑鞋是粉红色的，不过上面印着奥特曼logo，嫌弃他好久。我记得第一次学自行车，连续摔倒好几下他都不扶我，讨厌他好久。我记得刚学会游泳时，他就像扔炸弹一样扔我入水里，被呛了几口水后他在岸边哈哈大笑，生气他好久。
我的脚步从蹒跚变得稳健，他的脚步却从急促变得缓慢。是他将所有深层的爱意都注入了我不断变大的脚印里，而我却残忍地将每一步成长都化作皱纹刻上了他的面庞。
我从小就是一个爱哭鬼。考试时被别人抄试卷导致他的成绩比我好时，跑到他面前哭。不愿意离家五十公里上初中时，也跑到他面前哭。所以在我高考复习期间不敢给他打一个电话，我担心一听到他的安慰就会泪腺失控。
如今我一个人独自在陌生的城市跟世界厮杀时无所畏惧，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还是能在脆弱极致的那一刻，卸下所有陌生人面前佯装镇定的伪装，走到他面前放声大哭。
5.
即使他文凭不高，但是思想并不迂腐，和他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最庆幸的是，不管我做任何决定，他都一直支持着。支持我在省内大学上了两周后退学回高中复读，支持我独自跨越大半个中国外出求学，支持我跟一群网上认识的小伙伴骑行环海南岛。
每一次我在外冒险闯荡回到他身边，他总是日复一日在原地等我荣光之后一个开心的回眸，可荣光渐渐少去，连带着回眸也变得淡而薄，他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在等待中老去了，从无怨言。
6.
他和妈妈是相亲认识的，都对彼此一见钟情。在他顺利用一碗粉骗下我妈后，就去参军了。从此他俩进行长达三年异地恋，他们曾经的封封情书都收藏在床头的柜子里。以前他出差时，我就去陪妈妈睡，就是想去看看他们当初羞红着脸的青春。
是他们让我深信，爱若细水长流，岁月自有深意。
妈妈厨艺不好，他挑三拣四后还是一口吃下。妈妈脑子不够机灵，有时候算钱算模糊了，他就给别人赔不是。他自己偶尔手痒要戳麻将的时候，会悄悄地去偷妈妈的钱，赢钱会还给妈妈，输了的话就会老实交代。
他们俩偶尔也会拌拌嘴，但是一个深沉心机男，一个糊涂单纯女，每次他们吵架我和弟弟都会无动于衷地继续看电视，因为我们知道他俩最多半个小时后就会和好如初。
是他们的相互忍让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家，以致“家”这个概念在我脑海中每次出现时，就让我想起我家阳台上可爱的多肉，在岁月沉淀下，越发繁茂，美得我眼，动得我心。
7.
半生岁月插肩而过，如春日落樱般了然无痕。
现在的他开车没有了过去的风驰电掣，啤酒也喝不了太多。他每天下班回来，轻越的步伐中总是哼着他那个时代的老歌，没事的时候逗逗家里猫或者去菜园里给蔬菜浇水，看到仓库角落里的老鼠，他追赶得不亦乐乎。家门口路过的两三岁小朋友，也会挑逗问他们要零食。
我现在有太多的地方像他了，做事莽撞，喜欢逞强，但是我们都不甘平凡。
即使没有参军，但是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倔强。我们都一样，为了自己理想不懈努力，坚持奋斗。
8.
今年暑假陪他一起去参加战友聚会，从我们小镇到另外一座城市，这是我时别多年后又一次坐在了他的副驾上。多么庆幸，相视而笑时，我们父女间莫名的默契依然还在，并不因为我的长大和他的老去而有一丝消逝。
我们都曾想过不久的将来，一起自驾游去西藏。那么，亲爱的老爹，等到那一次，由我来当你的司机，好吗？
生日快乐，老甫！
愿你未来的岁月如之前的46年一样，一直意气风发，一直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