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认为,梦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而是压抑的欲望。它可能表现对治疗有重要意义的情绪的来源,包含导致某种心理的原因。所以,梦是通往潜意识的桥梁。
“好久没喝过这么纯正的拿铁了。”发际线已然呈后退之势的中年男人抿了抿嘴,似乎很享受残留的余味。
“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先说说那件事。”我不耐烦地跷着脚,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西装革履但面色憔悴的男人。
中年男人怔一下:“你倒是比我还要着急。”
“我当然不急,只是对您的卖关子行事风格很不赞同,干我们这行的,耐不住性子可不行,您应该明白。”我索性沉下心,靠在沙发背上,静静等他开始讲。
然而当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次的佣金,不是很容易就能揣进口袋的了。
1
我是个“捕梦师”。
乍一听到这个词,应该会感到相当的陌生。
其实我对自己的职业都没什么明确的认知,只知道是披着黑夜的大衣,借着暗淡的月影,穿梭在各型各色、各种各样的人们的脑子里,在他们的梦里,感知他们的感知,感受他们的感受,然后把这些梦明码标价,卖出去。
问我依靠什么?
当然是第六感。作家需要灵感,画家需要美感,音乐家需要乐感,而我们这些“捕梦师”,就靠第六感。
几年前的某一个冬夜,我独自徘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寒风如刀子一样,让我不由得又往厚重的大衣里缩了一缩。但总感觉身后有异样的气息,正准备回头看看之时,那人已经开口了。
“你的五感通透,第六感更是不同于寻常人。”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只罩着一件单薄外套的脸色苍白、身形孱弱的女孩。
我不禁皱了眉:“你是谁?”
她笑了,在这种黑夜里格外诡异:“有没有那种时候?曾经做过的梦境在现实中发生了。”
我沉默不语。
“又或者,经常做各种各样的梦,梦里有缤纷的色彩,有许多陌生人,而且能记得格外清楚。”
我揣在衣兜里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更有些时候,能预感到许多事情的发生,甚至包括,遇到我。”
女孩告诉我,她是一位“捕梦师”,是捕梦协会副会长,还有许多个和我一样有超感觉力的人,都加入了他们。按她的话来说,就是:梦是欲望,而我们是网。
我也借着自己的能力赚到了不少钱,有各种人出于各种理由高价购买别人的梦,或许是为了了解某人的内心,或者是为了窃取什么机密,或者是无聊的想试探下我们能力的真假。
你问我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人在睡眠状态是最不设防备的,我可以潜入那个人的房间,闭眼,放大感觉,放空感知,集中精力,用意识敲开对方的脑壳,轻而易举地窥探到梦境的全景。
你说这是非法入侵?不好意思,我连大脑都入侵了,你跟我讲这个?
工作以来的这几年,从拘谨到熟练,我已经能自然而然、得心应手地完成每一项任务。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给我找了一桩麻烦事。
“我儿子中邪了。”中年男人低下头,沉沉地掷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瞪大了眼睛:“那您应该去找半仙啊,我是捕梦师,又不是算命先生......”
“找人帮忙瞧过了,压根儿不是那个的事!”中年男人眉头紧蹙,匆匆打断了我的话,“他最近经常做噩梦,嗯......该怎么说呢,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就好像谁在梦里和他在交谈,然后白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谁和他说话都不理,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
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问:“有多久了?这种情况。”
他拢了拢头顶稀疏的几根头发,说:“大概得有快一个月了。”
快一个月了,竟然才开始着急儿子的事情,看来这人是个十足的工作狂。
“拜托你了,我已经被这事搞得焦头烂额了。”他一边恳求地看着我,一边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事情解决之后,还会有。”
2
中年男人姓吴,是一家知名企业的董事长,拥有相当成功的事业,也积累了相当的财富,他的家就是坐落于幽静郊区的一间欧式别墅。
司机开着吴先生新购置的一辆捷豹,载着我们缓缓驶向丛林湖畔环绕的豪宅。
房子的总体基调是偏暗,棕色与灰色相结合,给人相当压抑的感觉,也不难看出吴先生平素就是个严肃谨慎、一板一眼的企业家。
一进房子内部,也是以蓝色这样的冷色调为主,如同进了冰窟一样。
吴先生儿子的房间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我走在木质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不知为何,这样压抑的房子总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反应。当我正准备再敲的时候,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显然是一个还稚气未脱的初中生,眼神中也说不上是戒备,只能说是空洞,对,空洞地望着我。是在望着我吗?连这我都不敢断言,只能说是毫无焦点,发散着目光。
“我......可以进去吗?”我扯出一个微笑,生硬地询问。
没有回音。
似乎等了一个世纪的感觉,其实也才几分钟,我等得焦躁之时,他微微侧开了身,给我让了路。
他的房间布置得意外地温馨,甚至与这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别墅有些格格不入。墙上挂满了看起来是他手工制作的飞机模型。
我随意一坐,犹豫了半天,才故作轻松地说:“你很喜欢做手工啊!”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沉默。他坐在电脑桌前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我在旁边坐着,静静地盯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床头柜上摆着吴先生、女人和他的合影,三个人笑得格外开心。
微微一侧头,看到了躲在门口一脸愁容地往房间里张望的吴先生。他的目光和我交汇,我对他摇了摇头。
看来,只能等夜晚降临了。
我利用这段时间出去了一趟,天黑之前回来之后看见吴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问了问我出去做了什么之后,也没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深夜十二点,我在客厅喝着白兰地,吴先生下了楼梯,挥手示意我少年已经睡熟,是时机了。
我动作轻缓地来到少年的房间,他此刻正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手紧紧地抓着被单,双腿乱蹬,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我闭上眼,平复思绪,集中注意力,让自己的感觉浮荡在空间中,游走进意识里。
脑中闪过的只是零散破碎的画面,隐约中闪过一张女人的脸,然后就再也没其他,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缓缓离开了房间。
有些事,必须得问清楚。
3
趁第二天一早,少年吃完早餐就上学去了。我准备和吴先生谈谈,却发现他神色慌张地出了门,我问了女佣,说他好像对打电话对司机说了马上去市医院云云。
我点了点头,马上也出了门,走到大道上打了的士,催司机猛踩油门,飙到了市区的中心医院。
飞奔进医院的住院部,一上楼,就看到吴先生靠着墙,绝望地闭着眼,“扑通”一下子滑坐到地上。
我扶他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他抓着头发,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一时间也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拍着他的背,等他缓过来。
过了很久,才变成了小声地抽泣,他缓缓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望了我一眼,才沙哑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我想我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坦诚地回答。
他深深叹息了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钱夹,里面是一张女性的照片,和少年床头的照片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她是我妻子,我儿子很小的时候,她就出车祸了,万幸的是,尚存一息,但是成了植物人。为了让妻子安静养病,对外我一直说我妻子已经去世,甚至连儿子也不知道,他妈妈还活着,就盼着有一天妻子能醒过来,”说到这,他又滴下泪珠,“今早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我妻子突然心脏停止,心跳也没了,我赶过来,都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我如当头棒喝。
脑子里一片混乱,忘记了是怎么走出医院的。我只告诉了吴先生,他儿子仅仅是因为缺乏家庭关爱才造成噩梦连连,就离开了,总之,再也没回去别墅。
梦境到底是什么?我感知到的和我所存在的,哪个才是现实?
4
几天后,我又被约到了那间咖啡厅,这次来的,是那个少年。
“干的相当漂亮,那个女人死掉了,就没人能取代我妈妈的位置了!”少年咧开嘴笑了,眼神中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戾气和邪气。
我觉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爸爸爱上别的女人了呢?”
少年瞪大了眼睛,“这我早就讲过了吧!爸爸他经常夜不归宿,我还听佣人们议论过,那个女人如何如何的,还有爸爸多么爱那个女人,一听到我就恨得牙根痒痒!就算妈妈已经去世了,也不可以有人取代她!终于有了机会,听说那个坏女人生病住院了,所以才派你去医院干掉那个坏女人......”
我的思绪已经不那么一团糟,渐渐明朗起来,后背却冒出一层冷汗。
“总之,现在爸爸已经懂我我心情了,咱们俩的合作很愉快!你的能力很棒,我相信能真的看到我的梦境了,其实,关于做噩梦,我并不是装的哦。你的报酬我已经汇给你了,记得查收哦!”少年天真得可怕,愉快地离开了。
我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天,我伸手拔掉那个女人呼吸机,那张脸与照片上的脸缓缓重合起来。
我怎么就忘了呢?
明明就是一个人啊!
我甚至能想象到,吴先生每天都抽空来看妻子,悉心照料了她这么多年,满怀希望地等她醒过来的那一天。一朝梦碎,断送在我手里。
“咖啡都冷掉了哦。”突然的人声吓得我一抖。
副会长,那个女孩,不知何时坐在我面前,嘴角带着冷笑。
“我知道你一直在做什么,这是你的副业吗?你忘了捕梦师的守则了?”
我冷静了下来,“没忘,不过,捕梦师的守则没有‘不能有副业’这一条吧?”
“你有看过你自己的梦吗?我看过哦,趁你睡得沉的时候。怎么说呢,很脏。”
她的话像鼓点一样敲在我心上。
梦是欲望,而我们是网。
亦或是,我们是梦,而被欲望所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