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芊将外卖拆包摆好，用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妈妈说吃辣容易胃疼，所以她端着温热的牛奶走进卧室时，奶香味在狭小的房间很快扩散，她想叫醒肖音吃饭，尚未开口却听到从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梦呓，待她仔细分辨才恍然，是低泣，是埋在被子里想要隐匿却还是忍不住溢出的情绪，无色无味无影无踪的情绪也如同藤蔓一样将钱芊的心攀住，每一声低泣都会将藤蔓振颤拉紧，以至于钱芊的心变得酸酸麻麻，话梗在喉，无法问，亦无法说，只能静静地陪着她郁结。
这个雨夜，钱芊在自己的房间努力克制胸口的闷痛，端着杯子的手暗暗用力，直到牛奶冷掉，她也无法从忽然而至的沉郁中缓过来，还是床上的人停止抽泣，掀开被子，低头起身，与她擦身时，目光相触一闪而过，径直走向卫生间。
好一会儿，卫生间生锈的门咯吱作响，钱芊坐在客厅的沙发，抬起头，正好对上肖音红肿的双眼，钱芊定住几秒钟，然后支支吾吾地开口。
"牛奶凉掉了"她顿了一下，"小龙虾也凉掉了，要不，热热再吃？"
肖音的目光在茶几上逡巡，又看向钱芊拘谨的手来回磨蹭着自己的膝盖，抬了一下眉头，然后说。
"别麻烦了，就这么着吧。"她走过来坐在钱芊身旁，从外卖袋子里拿出手套，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以极其认真的样子，对着面前的一盆小龙虾作战，龙虾壳拆得飞快，没一会儿，半盆小龙虾就没了，吃剩的壳堆得跟个小山一样，钱芊目瞪口呆，她生平第一次见人吃麻辣小龙虾如此豪放。
只能用豪放形容。
等肖音吃完第一盆开始向第二盆进攻的时候，她嘟着嘴问身旁愣住的人。
"你怎么不吃呢？"
钱芊从震惊中缓过来，点头去拿一次性手套，还没戴，就瞟到刚刚那两杯凉掉的牛奶，看肖音从红色辣油浸泡的盆子里拿出一只，拆掉头尾，只剩中段入腹，虽然还没开始吃，但麻辣的冲劲扑面而来，钱芊只觉得口鼻间都是密密麻麻刺痛般的辛辣感，胃部一抽，她赶紧端起牛奶去重新加热。
等她第二次把温热的牛奶送到肖音的面前，牛奶飘出热气恰好扑在肖音的脸上，然后就听到她说。
"我妈说，吃辣伤胃，喝点牛奶缓缓。"
"要伤早伤了。"肖音接过牛奶杯放在手边，却见钱芊瞪着眼睛盯着她看，一副监督的模样。她只好将杯子凑近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钱芊依然双手抱怀不肯作罢，只好咕嘟咕嘟喝了半杯。
"再喝就没肚子吃了。"肖音抗议。
唇边有一圈牛奶泡沫，这个人还皱着鼻子，嘟起嘴，眼睛里皆是不满，手里举着一只小龙虾，钱芊被她皱皱巴巴老大不乐意的模样逗笑了，她盯着肖音的脸看了几秒钟，有个念头浮了上来，差点脱口而出，只是肖音的目光也恰好落在她的目光中。
睫毛扑闪了几下，钱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这个气氛下，还是别破坏心情了。
从桌面摆放的纸盒抽出纸巾递给隔着茶几仰着头的肖音，她一只手握着牛奶杯，一只手捏着半只虾，看样子也不打算空掉一只手，只是头又扬起一点。
要我帮你擦？钱芊的耳朵迅速染上颜色，她犹豫了。肖音却伸出拿着食物的手让她看，眼神催促。
你快点啊。
钱芊隔着茶几伸过手去，可因为站着，位置不够低，她只好用手撑在茶几上，而整个身体悬在茶几上方，另一只手臂伸展后刚刚好能触碰到肖音。
纸巾蹭过肖音的唇角，小心翼翼，但还是碰到她柔软的嘴唇，鼻尖下暖热的气息滑过自己的手背，目光一点点凝聚在自己的脸上，钱芊忽然有些紧张，她很快垂下眼帘，妄图逃避肖音瞳孔中映照的自己，而正因为目光的躲闪，却无意间瞟肖音胸口，睡衣最上的两颗扣子恰恰好没有系，领口微张开，露出细细的一部分锁骨，还透出斑点内衣衬托中若隐若现的胸部曲线，钱芊的脸一下红透了，她连忙抬手撑起身体，腿开茶几一米远的地方努力克制呼吸中都难以隐藏的羞涩。
好像做了坏事一样，钱芊的心噗噗直跳，她慌张得很，装作镇静地打量对方，肖音似乎并没有察觉，但自己脑子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套亲手递给她的斑点内衣，是怎样的一种性感的款式。
脑袋里越想删除的画面却越加牢固，还有想象的细胞会突然窜来窜去，然后在脑子里横冲直撞，直到肖音吃饱了半仰在沙发上慢慢擦着沾了油腻的手指，钱芊还只是抱着一杯再度凉掉的牛奶一口一口地啜饮。
"有那么好喝吗？"
"哦"钱芊木讷地点点头，几秒钟以后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牛奶有那么好喝吗？看你都不吃小龙虾只喝牛奶。"
钱芊本来就很红的脸又加深一层红晕，她有点尴尬，因为刚刚的那一眼，自己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只好点点头承认牛奶好喝。
"跟我的不一样吗？"肖音好奇地从钱芊手里拿过牛奶，就在钱芊嘴唇刚刚碰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然后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舔嘴唇，"也没什么不同啊"，将杯子递还给钱芊。
面红耳赤的钱芊却被她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弄到爆炸，慌乱中连杯子都没接住，牛奶洒在她深蓝色的睡裤上，润湿一片乳白色，肖音赶紧拿纸帮她擦，而她却连躲带跑地钻进卫生间。
砰的一声，关上门，靠着门板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跳。
而面前的镜子，却将她红透的脸颊和额头跳动的神经都一清二楚的投射出来，无所遁形。
镜面因为浴室的湿气未散完，依然在边角处有些雾气，但雾气已经散掉的镜面中央反而更为清晰，浴室的衣服篓中一件银灰色的裙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钱芊拿起这件裙子看了一眼精致的标签，如她所料，某个大牌。
完全符合明星身份的一件衣物，而那个人此刻却在自己的老旧的出租屋客厅穿着廉价的棉质睡衣，坐着自己从宜家搬回来的简易沙发，吃了一顿街边的外卖而已。
在肖音睡着时，她还是点开了微博，热搜上赫然的标题，肖音街头遭遇围堵。然后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出现了，评论中，各色人等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些评论不堪入目，钱芊从前只知道键盘党的可恶，而她在评论中真实看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全世界的恶意都直直地对着她们。
她们，她和她，肖音和钱芊。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与肖音是一起的，而这一刻看着这个精致的标牌，她却深深地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远非用尽一年工资都买不起的一条裙子那么简单。
而是，钱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越是临近台风眼，越是会显得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