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阿塔尔(上)

孩子,我要和你讲一个故事。

为什么是你?你是这个王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黑魔法师,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想要光明磊落地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当然会第一个想到你。

你那是什么反应,不用如此惶恐,放松些。你可以把你面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当成你为顽疾所苦的外婆或者奶奶。如你所见,我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大贤者预言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大贤者,你的老师,告诉我你是他最优秀的弟子,所以,我将把结束我生命的重任交到你的手里。不过,在太阳落山之前,我想恳请你听一听我的故事,帮我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相信我,这个心愿一点都不难完成,所有推辞的话,都听我说完这个故事之后再说,好吗?

这个故事差不多发生在五十年之前,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在那之前,我是这个王国里最不受宠的公主。想必你已经从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中知道了,我年轻时长相平凡,性格阴沉,作为一个公主非常失败,根本不为父母和人民所爱,和我那些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兄弟姐妹完全不一样。至于原因…哦…它已经消失太久了,我都快忘记它了。我不受宠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这里。你看得见吗,这一块,左眼附近,本来有一个非常大的暗色胎记。

你看不见?看不见也很正常,不过,我本来以为魔法高强如你,会成为一个小小的例外,看来是我多心了。我会告诉你,这个胎记为何消失。

我出生前,大贤者传来的神谕说,我将会继承我父亲的王者血脉,而我出生时,脸上的胎记吓到了所有人,母亲认为这个胎记是诅咒的标志,甚至想要把我扔掉。父亲则认为必须遵守神谕,强忍着心中的失望,把我好好地养了起来。

虽然好歹是活到了十几岁,可是我实在是很不受宠。我住的地方最阴暗最偏僻的寝殿,很少有人来,而你知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没有什么活动是很少有机会外出露面的。随着弟弟妹妹越来越多,渐渐的,父亲把我忘到了脑后,母亲也乐得看不见我,我成了被大家忘记的公主。现在想来,当初多亏了有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妮娜,不然我可能连叛军打过来都活不到就先归西了。

啊,说起妮娜…妮娜和我也是在叛军打到王宫的时候失散了,那个时候我也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活下来,满脑子都是他们都逃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死定了之类的想法,所以说什么都要让我的大恩人妮娜活下来,让她先逃,结果没想到我自己被叛军头子逮住了。叛军头子,你们都知道的,我的叔叔,把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杀光了,可是却留下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也有可能是对我脸上的胎记早有耳闻,怕杀了我之后诅咒转嫁到他身上。

总之,不受宠反而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的叔叔登上皇位之后,把我送到了翡翠岛礁,关在那里的监狱。我知道那里现在是旅游胜地,当时可不是,当时岛上可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监狱塔,一口供应淡水的水井,一片菜地。连基本的食材都是大陆的船一月一次拉来的。不过,我其实根本没有在那里待多久,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吧,那一个月可能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月。

那座塔对于我这单独一个犯人来说,还真是够大的,开始几天还算不错,和我一起去那里的有两个狱卒,一个负责我的伙食,一个负责每天带我去海边走走,据说,是新的国王要求的,要让我感受到“作为公主的基本待遇”,可不是我说,对于一个在深宫被关了十几年的女孩来说,没有比这更烂的嘲讽了,我作为公主生活时,过得甚至不如在岛上。我叔叔短暂的人生里做过的最出色的事,大概就是统治了这个国家两年时间,他人生里其余的事情,每一件都干得糟透了。

啊,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那里的月亮非常漂亮,又大又明亮,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月亮,站在月光下,听着海浪声,仿佛整个人的心灵都要翩然飞舞了。

不过,几天之后,负责我伙食的那一位突然失踪了,他的伙伴做的菜是在是难以下咽。那份蔬菜糊我会记得一辈子,我这一生见过许多可怕的事物,那一碗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可以排进我心中的前三。

我拒绝进食,受到了狱卒的侮辱。他对我说,你也算是个公主吗?看看你的脸是一副什么样子吧!恶魔看到你都要绕着走。

我被深深地打击了,本来我就觉得了无生趣,经过这件事,就更加地想去死,我甚至决定了,第二天去散步的时候,就甩开狱卒,从塔顶上跳下去。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月亮很美,而且,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若隐若现的歌声。

第二天,我决定实施我的计划。我很幸运,成功地甩开了狱卒,跑到了临海的礁石上,纵身一跃。说真的,我都快忘记我跳海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了,也许是解脱,也许是不甘心…但是,因为我没有成功死掉,所以这个小小的插曲已经快要被我忘掉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地躺在岛另一端的沙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不管怎么漂我也不该漂到这里来。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微弱歌声,我站起来,朝海上望了一眼,然后我看到了一块,不,应该如何形容呢?

我看到了一条人的手臂,对,就是单独的手臂,漂在海上。

我当然是吓得六神无主,但是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会凭空出现人的尸块?联系前几天发生的事,这毫无疑问是那位厨子的尸体。

此刻我终于想起了把我送上船时,我的叔父说的话。他没有把翡翠岛礁称作翡翠岛礁,他把这里叫作“人鱼岛”。

传说人鱼性情凶残,嗜好血肉,拥有绝美的容貌和歌声。妮娜曾经告诉过我,人鱼有着金子般的头发和大海般湛蓝的双眼,如果只是普通人类的话,只消看一眼人鱼的容貌,听过了它们的歌声,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它们。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妮娜也有着同样的金发碧眼和歌声,我小时候总想,说不定她也是人鱼呢。

言归正传,在我发现了尸块之后,原地晒了会太阳,等待着狱卒来找我。没过多久,狱卒果然气势汹汹地来了,手上还提着一把大刀,他沿着海岸线追来,我想跑,可是四肢发软,根本躲避不及,我闭上了眼,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可还没等到他的刀砍到我头上,我的身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水声,我睁开眼睛,一朵巨大的浪花打到了我的身上,隔着水帘,我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扑倒了那个狱卒。

水终于落下,我看清了,那是一条金色的人鱼,它麻利地撕掉了狱卒拿着刀的右臂,血溅了我一身,然后咬着他的脖子遁入了海里。

我在原地呆立着,直到被血染红的海水恢复了它原本的蓝色,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孩子,你也觉得难以置信对吗?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觉得凶残的人鱼是不可能特意去救一个人的。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事实上,我思考了很多年,当时阿塔尔为什么要救下我,那时我们还不是朋友——

哦,对了,对,是的。这条人鱼是有名字的,她的名字是阿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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