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总做关于秋的梦。不是春日那种沾着露水的软梦，也不是冬夜裹着寒气的沉梦，是带着脆响、裹着暖香的，一睁眼仿佛能摸到指尖细沙似的阳光，鼻尖还绕着半缕桂子的甜。
昨夜的梦又落回了外婆家的老院。院角那棵金桂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细碎的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积成薄薄一层金黄的雪。我蹲在门槛边，用竹簸箕轻轻扫着，花瓣沾在竹篾上，像撒了把碎星星。外婆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剥玉米，竹篮里的玉米粒堆得冒了尖，黄澄澄的，映着她鬓角的银丝都暖了几分。“慢些扫，别惊着檐下的燕子。”她说话时手里不停，玉米粒从指缝漏进篮里，发出“哒哒”的轻响，和桂树的落瓣声叠在一起，成了梦里最软的背景音。
梦里的天总是特别高，特别蓝。不像夏天那样被云压得低低的，秋的云是散的，像被风吹淡的棉絮，飘在天上一动不动。我常和表哥挎着竹篮去后山摘野枣。山路两旁的茅草黄了，没过脚踝，走起来“沙沙”响。野枣树不高，枝桠上挂满了红透的枣子，像缀着无数小灯笼。表哥会爬树，坐在树杈上往下扔枣，我仰着头接，偶尔有枣子砸在额头上，不疼，只带着阳光的温度。篮子满了，我们就坐在山坡上吃，枣子的甜里带着点野劲，核儿小，肉厚，吃完嘴角还留着淡淡的果香。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松针的清苦，把我们的头发吹得乱飞，表哥笑着喊：“明年这时候，咱们还来摘！”可后来，他去了城里读书，我也跟着父母搬了家，那片野枣林，就只留在了梦里。
梦里的秋，还有外婆厨房里飘出的香气。每到霜降前后，外婆就会腌萝卜干。她把地里拔回来的青萝卜洗干净，切成细细的条，晒在院子里的竹架上。萝卜条晒得半干，就收回来，撒上盐、辣椒面和花椒，装进坛子里密封好。过个十天半月，打开坛子，一股鲜辣的香味就冲了出来。外婆会用筷子夹出一些，拌上香油，端上桌当小菜。我总爱就着白粥吃，萝卜干脆生生的，辣得过瘾，又带着点回甘。有时候，外婆还会蒸南瓜。她把自家种的老南瓜切成块，放在蒸笼里蒸，蒸好的南瓜软糯香甜，用勺子挖着吃，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厨房里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和天上的云连在一起，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昨夜的梦很长，我又回到了那个金秋的午后。外婆在廊下缝衣服，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在她的布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我躺在竹椅上，听着外婆哼着不知名的童谣，闻着空气中的桂花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没有霓虹灯的闪烁，只有老院的宁静，只有秋的温暖。
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高楼，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原来，那些关于金秋的梦，不过是我对童年的怀念，对外婆的思念。秋还在，只是再也没有那样的老院，那样的桂树，那样的外婆。
但我知道，那些美好的记忆，会像金秋的阳光一样，永远温暖着我的心。每当秋风起，桂花开，我就会想起那个梦里的老院，想起外婆的笑容，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或许，这就是梦的意义吧，让我们在忙碌的生活中，还能守住一份纯真，还能拥有一份温暖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