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

        我记得小时候我家有一个青花瓷坛子,外表青花秞光发亮,只是坛子表面有很多细小纹路.像是要碎了的纹路.我不太喜欢,我就觉得又旧又破的,一点儿也不漂亮。小孩子就喜欢新的、漂亮的东西,这很正常。可我妈把它当宝贝,总是放在一米多高的三斗柜上,每天要用旧布擦一擦,看到它又发亮了,她会开心的笑一笑,然后用手捧着,靠墙壁放着。

我经常踮着脚尖,抬着头,死死盯着那坛子发愁。我姐看到我站在那儿发呆,总会笑吟吟的走过来说"我就知道你的嘴又馋了,想吃是不是?你等着,我给你拿。"于是她轻而易举的从坛子里给我掏出一把米爆或米花糖来,放进我专用的木碗里,递给我。那是我妈为我们准备的装零食的坛子。

六七十年代,那时候不只我家里穷,老百姓都很穷。农民除了种田种地没有其他副业可创收。种田的粮食亩产很低,不到现在零头,每年给国家交公粮后,剩下的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还要紧衣缩食才能挨到第二年收割。那年头有饭吃已经是很幸福事了,哪会有闲钱给小孩买零食?不过,打新谷以后,妈妈会为我们打些爆米花,放进青花瓷坛里,保鲜,又方便拿。他们饿了可以填填肚子,而我是解馋。冬天,父亲会给我们熬些麦芽糖再和上米花,压紧,切块,再放进坛子里。我们称它米花糖。青花瓷坛子成了爸妈专门用来给我们盛放零食的器皿。虽然,我不喜欢它丑的外表,但我喜欢它的内心!很多时候做梦都想着抱着那个坛子抓东西吃。可惜,每次都要依赖哥哥姐姐,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快点长大,长高。

等我长大了一些,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可以自己搭板凳,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从坛子里抓东西吃了。第一次抓到东西吃的时候可把我乐坏了!一是,因为爸妈哥哥姐姐们不知道。二是,以后我想吃的时候可以不受限制了。

正月里,爸妈给我们准备了很多米花糖,过年家里人自己吃,拜年的客人来了招待他们很受客人喜欢。可害得我心里老惦记着这里头米花糖还剩多少?好不容易挨到正月过后,大人们出工搞开门红去了,留下一群小孩在家玩。我邀了五个小女孩到我家里踢毽子,玩得很疯,中午的时候,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大人们还没回家。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鼻子灵敏,嗅到我家糖的香味,不经意来了一句:"嗯呀,糖好香呀!"一下子一群小孩端着脑袋,竖着鼻子到处闻,很快确定就是青花瓷坛子里散发出来的香味,一下子五个脑袋齐刷刷的把头转向我,睁大着眼睛,巴望着我,眼里满期乞求!那是我的米花糖,我可舍不得分给别人吃呢!可毕竟这些小伙伴是我邀请来的,如果不满足她们的愿望,下次她们肯定不会和我一起玩了,想想还是做了让步。搬来凳子,踩上去,踮起脚尖把瓷坛子挪到过来,把手伸进坛子。正当我要掏出米花糖时,小伙伴们开始拉扯我的衣裳,争先恐后的要第一个尝到。哪知我被她们拉扯得失去平衡,从凳子上摔下来,坛子也"啪"的一声,摔得粉碎。米花糖及米花洒了一地。一群小孩全吓懵了,站在那里呆若不鸡。

"你们造反了吗?干什么坏事了?"门外传来我妈洪亮的声音,一群小孩仿佛从梦中惊醒,吓得扯起腿就跑,一窝蜂做鸟兽散。我妈一步跨进屋,看到我躺在地上哭,满地米花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一边从木板墙缝里抽出专门教训我的竹枝,一边教训道:"你这没用的丫头,就知道好吃!你好吃都算了,还把我的坛子给打破了,那坛子是我外婆陪嫁给我妈,我妈又陪嫁给我的唯一嫁妆?你把它打破了,我唯一的念想也没了!你,你,你快气死我了!"看到妈在抽竹枝,我吓得赶紧从地方爬起来,一边哭一边朝门边跑。我妈一边追,一边骂:"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其实,我跑出门外,我妈并没有追出来。我看见她丢了竹枝,坐在地上捡瓷坛碎片,一边捡一边拼凑,她试着想把它拼凑起来,可坛子从一米多高的柜子上摔下来,还能不碎?怎么可能拼凑起来呢?

看到我妈那伤心的样子,我也好心痛,好恨自己。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很难过。要知道,我打碎了她随了三十多年的宝贝,她唯一的嫁妆,她对外婆的唯一念想,也许是她外婆家祖传下来的一份沉甸甸的爱!

长大后,小伙伴了解到古董的价值,时常说起此事,很是内疚,那么珍贵的古董被我们一群不知事,稀里糊涂的小孩给糟蹋了,实在可惜!可我觉得年幼无知的我们糟蹋了古董情有可原,但现今很多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传统的、有价值的东西在不断被年轻或不年轻的人糟蹋。谁会珍惜这些传统的东西?懂得这份感情?体会这深刻的道理?

几千年过去了,我想应该是代代如此。现在的年轻人跨越了时代的阻碍,对传统的东西传承得越来越少,保留下来的传统也开始越来越西化了。比如,过圣诞节比春节还热闹;过愚人节比端午节还乐意;过情人节、感恩节比中秋节还隆重。传统佳节仅成为一种形式,成为一起玩乐的借口。这样下去是不是像某些国家一样,没有了亲情,甚至家庭观念淡薄,不用对家庭、配偶、子女、老人负责任了呢?

如果那样,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在此且不断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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