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从树上飘了下来,虽然离开了树的依附,但却在风里飞得煞是好看,像天地间蹁跹起舞的蝴蝶。
当我正凝视一片落叶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你好,是小敏吧?”是一位陌生男人的声音,沙哑里带着一丝急切。我忙“嗯”着回应。“我是月儿的爸爸。我知道你是月儿的好朋友,最近你有没有见到她?麻烦你告诉她,让她赶快回家,我们很担心。好几天她不接我们电话,说是去Z城了,叔叔只好给你打电话,你见到她了吧?”“嗯嗯,见到了,叔叔您别担心,她很好。”月儿爸问得很急切,我忙回应。月儿是我的大学好友,毕业后她回辽城,我回Z城,相隔不同的省份,有好多年都没见面,只有网络、电话的联系,前几天她突然来到Z城找我,说是离家出走,工作也不想干了,还着实吓了我一跳。
那天晚上,我和月儿单独去饭馆喝了小酒。那些年在D城,我和月儿会拿打工赚的钱去一家日式餐馆坐榻榻米约壶小酒,而此刻Z城的晚上便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月儿说,她又失恋了,有那样的爸,她这辈子都结不成婚。
大学时,月儿有一个男友森,比她大好几岁,是网上认识的。那时候流行的是QQ,他俩在QQ空间里互相接故事,就是写一个不知道会走到哪儿的故事,你写一段,我写一段。一来二去,俩人都被彼此的才华所吸引。然后见面,就开始了一段恋情。这样的两个人谁说不浪漫呢?起初我没有见过森,只是听月儿会时不时说起,让我幻想到的森就是韩剧里的大叔形象。后来,森居然辞职,考了我们学校影视学院的研究生。我第一次见森,是在影视学院的迎新晚会上,是月儿拉着我去的。一袭白裙的长发女孩儿在弹钢琴,然后森从聚光灯的投注下徐徐走出,一身洁白礼服,朗诵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声音浑圆而有质地,连我听得都有些沉醉。月儿说,森曾做过高端婚礼主持。那时候,我觉得月儿和森挺般配,尽管月儿没有森那么强大的气场,却是一个既漂亮又非常知性骄傲的女子。
一次回校的路上,我碰到了开车的森,他顺带把我载回学校。月儿看到我从森的车上下来,眼神里竟掠过一丝说不清的诧异。后来一次我俩喝小酒,月儿跟我说:“小敏你知道吗?我昨晚梦到了森,他身边有好多美女,他和人家谈笑风生,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看都没看我一眼。”那时,骄傲的月儿就是一粒在空气中降落的微小尘埃。那天,我们都喝醉了,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而还有一个原因是,月儿爸知道了森,还没见过森,就说他们不合适,月儿和爸爸吵了一架,然后月儿爸决定,要请假从辽城来D城面见森。月儿爸真来了,三个人在校外约了一桌饭,但只一顿饭的功夫月儿爸就全盘否定了他们的爱情,还强制月儿回家一段时间,和森断绝交往。最后,月儿和森真分手了。毕业那年,我们在电视上居然看到了森,就是那个很火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而且他还牵手成功了。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看完了那段节目。月儿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可我感到她心里一定像刀子剜了一下。那次我陪她醉了一场。
而在Z城的这个晚上,这些往事也只是我们的“下酒菜”了吧。后来月儿交往的男友我都没有见过,只知道她这些年相了不少亲,有被逼着去的,也有自己去的。此时,我们已年方三十。月儿说,她总是和父亲的意见不一样。最近这个男的,和她已经处了一段时间,年纪相仿,工作稳定,人也实诚,对她也不错。可是月儿爸却强行让他们终止,说他去这个男孩单位考查过,人太老实,没啥出息。月儿和爸爸大吵,可她爸说,如果他们不终止交往,就要去那男的单位亲自找去。月儿说着,就将一白瓷杯白酒一饮而进。
月儿爸爸三十一岁,月儿妈妈三十岁,在一个月亮特别圆的农历十五生下了月儿,她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俗话说,男初一,女十五。就是说农历十五生的女孩是贵人命相,将来特别有出息。不知道月儿爸妈是不是因了这一点,对月儿寄予了特别高的期望,还有,特别高的关注。月儿说她小学时,从她家阳台看下去就是小学操场。她爸妈经常从阳台上看她,让她下了课就在那一片儿玩,如果看不到她,爸妈就朝操场上大喊她的名字。大学时,月儿总算离开父母,考到D城。可是一毕业,月儿爸爸就在辽城给她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月儿的工作,和爸爸是一个系统,她上下的领导、同事,都和月儿爸非常熟悉。月儿说,辽城其实挺大的,可她所在的辽城,却永远大不过爸爸的眼睛。亲戚朋友眼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光鲜顺利;身边的人每天都称赞她又漂亮,又有能力;而父母每天都捧着她,在他们的眼里和话里,对女儿的爱是那么得心满意足。月儿说:“我其实挺爱我爸爸的,他很成功,对家庭也很有责任心,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待在他身边,却觉得那么渺小和孤独,甚至还觉得自卑,好像我的爱只是我的爱,他们的爱只是他们的爱而已。”
月儿边说,边哭,边喝酒,看起来像个委屈又任性的孩子,可我知道她心里挺苦的。八零后的这代人多是独生子女,父母对我们的爱太深重了,我们每一步成长都有父母深深的烙印,可就在都觉得承受不起的时候,我们依然无法将这份爱残忍地挥之一去,因为,彼此都已习惯了。
酒喝开了,月儿说:“小敏你别担心,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透透气,或者大家借这段时间都可以反思一下吧,没关系,仅此而已。”我以前跟她说,Z城有座庙,很多人来拜佛。月儿说,她这次来,就是想去拜拜佛。我很同情月儿的无奈,但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与她相比,我婚姻美满、儿女绕膝、工作稳定,都好像那样四平八稳得圆满。所以,我只能陪她多喝两杯吧。
月儿爸打来电话时,她已离开Z城,说还想再向北走走,然后再回去。我没有陪她,有些坎儿,真得只能一个人跨过去,谁也帮不了。我只能说“注意安全,保持通话!”我对月儿爸说:“我们一直联系着,您不要太担心。月儿都30岁了,您需要对她放开些手,让她一个人走走看。过几天她就回去了,你们多聊聊,父母孩子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之后,月儿爸还和我说了很多,我都记不清了,就是听了心里酸酸的。因为我的爸爸和她的爸爸一样,也是60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