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游人如织,作为一处风景胜地,行客自然总是络绎不接。喧闹的人群中,一男子矗立良久,望着朗朗青峰,静默不言。从他背后看去,一娇小女子正趴在他的背上,双眼紧闭似是熟睡。虽处喧闹之中,二人却好似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挡住,隔住了一切嘈杂。周围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男子也毫不在意。许久,男子轻轻转头,靠近所背女子的耳边道了一句“阿言,我们又回到这里了。”女子的睫毛被清风吹拂,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回答男子的话。男子说完,背着女子朝不远处一栋古宅缓步走去。宅子正门口牌匾上是烫金的“青州署”三个大字。男子在大门前略停顿了一下,继而绕到边上角门,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百年前…
“现如今存留于世的冥族只有我们几个,本来我们也可以普通人的身份过完安稳的一生,没想到琨又现于世,我们必须合力灭掉他,才能防止他危害人间。”说话的人是冥朔,冥族中目前的感应者。
冥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部族,几千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世间的和平,每逢大乱将至,其族人都会化身为不世出的名将,救乱世于危难之中,如汉之韩信,明之徐达等皆为冥族之人。而至此代,冥族存留五人,即冥朔、冥林、冥星、冥灵与冥言。根据天命规则,琨族出则冥族现,琨族即能混沌时代之人,如唐之安禄山、宋之秦桧等。冥族代代有之,每代都存一感应者,若琨族产生,则立刻能够感知,并迅速聚集冥族此代族人消灭之。若此代琨族不出,则对应之冥族一代则与普通人无异,可安稳度过一生。琨族与冥族相生相克,天命如此,已数千年。“没想到已经近百年没有产生琨族,现在他又出现了。我们必须加紧修炼,争取在琨族修成,乱世之前,将其消灭。”其他四人纷纷附和。此次冥族共出五人,冥朔修习金系法术,善幻形,冥林修习木系,善修复,冥星修习水系,善驭物,冥灵修习土系,善防御,而年龄最小的冥言,却是修习最为猛烈,最善攻击的火系法术。五人都正值春衫年少,年龄最大的冥朔不过才二十四,而年龄最小的冥言不过才刚刚十六。
数月之后,
青梗峰下,五人正在修炼,其他四人的法术虽已近乎出神入化,唯冥言仍并不甚精。但是,要想真正灭掉琨族,还需最后的五阵合体,而这最后一式,四人也尚未参透。
“就你这三脚猫的把戏,你们还想打败我,真是笑话。”一声清脆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冥言抬头望去,不知何时,不远处的一棵树杈上,坐着一个翩翩少年,嘴里正叼着棵草,一条腿踩在树杈上,一条腿悠闲地晃来晃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莫非你就是琨族?”冥朔问道。
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衣服又随意理了理头发道,“没错,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琨族墨语是也。”说完,眼神在冥言身上多停留了几下之后,又继续说道“没想到你和我所修习的竟是同宗之法,可惜你太笨,此法如此猛烈竟被你打的如此软绵绵的。要不要小爷教教你啊。”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听了他的话,冥言气的直跺脚,运气挥手,之间一道火光从手心窜出直冲少年。少年也丝毫没有后退之意,只一抬手,一条火龙便张牙舞爪地将冥音的火光吞噬。冥音迅速后撤了几步,加上冥灵的防御出的及时,方堪堪避开,只此一招,二人高下立见。
“这小妞倒是有意思,今日我且不杀你们,只是这小妞我便带走调教去了。放心,她不会有事,即使死,我也会让你们五个死在一起的。”风驰电掣间,一阵狂风忽起,少年和冥言便消失不见。
“可恶,居然让他把冥言掳走了。我们现在改怎么办。”冥灵急不可耐地问道。“目前我们的功力尚无法与他抗衡,看他的意思,冥言现在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我们要加紧修炼,并且想办法寻找他们的下落。”冥朔叹了口气说道。
青埂峰中
“可恶,你把我绑过来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冥言双手被定在身后,挣扎不开,只能用眼睛瞪着眼前悠哉的少年。
“不是说了嘛,我来教你修习啊,以后你就和我待在这里吧,那群笨蛋肯定想不到,我们会留在这山中,待我施个幻术,让他们慢慢找去吧!”说完,墨语抬手施法,将冥言的束缚解了开来。
冥言一边活动自己的手腕,一边说道“你这该死的琨族,将来必会危害人间,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将你消灭掉。”
听了这话,墨语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其实我真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我未尝伤害过任何人,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在此处独自修炼,我把你虏来,也只是不想再这么孤独罢了,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你。”
冥言听了,一时有些语塞,的确,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杀他,她定了定,继续说道“可天命从来如此,即使你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霍乱人间。”
“从来如此,便对吗?”墨语反问道。
冥言不知如何反驳,甚至也说服不了自己,便不再继续说话。片刻沉默过后,墨语带着冥言来到一处木屋前,“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我来教你修习,你也不要想着偷跑出去,我已经布下了幻境,没有我的法令你是不可能出去的。”
自此,青埂峰中便不再如往日般沉寂。起初,冥言对墨语还有些防备,但慢慢地,她发现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墨语本性并不坏,甚至对这山中的一草一木也不忍伤害。因此,冥言也渐渐放下防备,和墨语敞开心扉真诚相处。
他们一起修炼,互相切磋,空闲时一起在山脚下采花,一起在山峰上赏景,一起在山谷中打猎,时时刻刻几乎形影不离。冥言也会经常捉弄墨语,但总是会被墨语识破将计就计。春天,他们一起因绿草冒出草地而喜悦;夏天,他们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凝望着满天繁星;秋天,他们一起去采摘满山的硕果;冬天,他们一起围在炉边喝酒赏雪……在这里,他们慢慢习惯于彼此的存在,慢慢忘却曾经的对峙,慢慢爱上了对方,也慢慢忘记了天命……
“墨语,你看这里的花开得多好看啊”
“墨语,我好困,等太阳出来了你千万要记得叫我啊”
“墨语,你慢一点,我还没学会这一招呢!”
“墨语…墨语…”……
站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冥言牵着墨语的手说,“墨语,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你,你要离开我吗?”墨语闻言一愣,转过身来看着冥言。风乍起,他抬手将冥言被吹乱的发丝别起。
“不,你从小在这里生长,从未离开过这里,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生长的地方,一起去人间走一走,人间的万水千山,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吗?”
“但我们出去,如果碰到冥族的人,该怎么办?”墨语在心里默默地思考,但下一秒,他坚定地拉起冥言的手,“好,我陪你去!”
结界开的同时,天地变色。冥朔亦有所感应。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冥族四人也并未停止修炼,并且一直在寻找墨语的下落。如今,墨语主动打破结界,他们四人便迅速赶至青埂峰下。
“冥言,这一年你还好吗?这一年我们可急死了,一直在拼命找到你们的下落。”冥灵看见冥言立刻着急地叫道。
“墨语,经此一年,我们功力皆以大涨,你既然敢出来,就准备好受死吧!”冥林已布好阵,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冥言…”冥星刚准备说什么,冥朔抬手止住了他。
“冥言,还不快过来,和我们一起布阵。这一年你做的不错,稳住了墨语,为我们修炼最终的一式赢得了时间,现在我们皆已炼成,你快归位吧!”冥朔的话像一颗惊雷在众人中间乍起。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嘛?这一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向外传信息?你说要去看人家,也是早有准备吧?”墨语没有看冥言,以从未有过的低沉的声音问道。
冥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到冥朔四人身边,“我们一定要杀他吗?这一年我和他朝夕相处,他本性并不坏…”
冥言还想继续说,却被冥朔打断,“今日他必须死,他可是琨族,即使现在没有,将来也必会为祸人间。你若是不忍心,便由我们来解决!”冥朔说罢,便运气准备布阵。
“不,既然如此,那我来。”冥言抬头,对上墨语的目光,坚定而决绝地运气。这一年的修炼,冥言的进步非常之快,如今已在那四人之上。众人惊愕地看着冥言的掌中,一条火龙正以吞噬一切的狂妄不断放大,俨然不是曾经的那个火苗可以比拟的。冥言始终只是看着墨语。一条长牙舞爪的火龙慢慢形成在冥言掌中,但下一秒,冥言却将它重重地拍在了自己胸前。
“冥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冥言像一片被狂风卷下的落叶,重重地向地上砸去。墨语第一个反应过来,迅速冲过去将冥言揽在怀中,手忙脚乱地用袖子不断擦拭冥言喷涌的鲜血。
“阿言,你怎么这么傻,阿言,你别吓我,阿言…”
冥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我,我以,,,我的命…为保,墨语…不会危…害…人间,你们放…放过他…墨…语,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看…人间…了。”说完,便气绝而亡。
“阿言…阿言…”墨语愣在原地,只是抱着冥言,一遍一遍重复着,身上原本白净的袍子也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快,我们快一起给她输送真气,我在书上看过,我们冥族本是一体,也许还能救她!”冥林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召集四人坐在冥言四周,给冥言传输真气。一个时辰后,四人同时被一道力量弹开。
“阿言,阿言还有救吗?”墨语立刻冲上来抓住冥林的领子问道。“你先放开我!”冥林抹了抹嘴边的鲜血,说道“我们的能力只能保她不死,但她可能会永远这样昏迷下去。”
“墨语,今日是冥言以她的命换了你一命,我们不杀你,但你日后若是危害人间,我们必定不会放过你!”
“爷爷,爷爷,你说后来冥族和琨族怎么样了呀,后面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后面的故事爷爷我也不知道呀,自我当时在山中砍柴偶遇这一大战,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冥族和琨族都是真的!”
自这一战过后,冥族和琨族便都销声匿迹,无人再得知过他们的踪迹。实际上,大战之后,墨语带着冥言回到青埂峰上他们居住的木屋中,给冥言梳洗干净,便背着冥言下山了。
“阿言,我说过要带你去看人间的万水千山,现在虽然你看不到了,你放心,我会把它们讲给你听!”人间确实如冥言所说的一样精彩,即使人世间短暂,但转瞬即逝的玫瑰并不逊于万古长存的山岭。从此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见一个奇特的男子,一身墨色,背着一个沉睡的女子。
他们一起,走过徐霞客曾留宿过的山路,走过六国曾逡巡不敢前的关隘,走过于谦曾经坚定守卫过的城楼,走过霍去病曾在之驰骋的西北草原;也一起,吃了东坡当年手不停箸的红烧肉,饮了太白曾举杯邀月的花间美酒……
“阿言,原来这就是人间”
“阿言,你喜欢这里吗?”
“阿言,你睁开眼看一看,好不好?”
……
“阿言,万水千山我们都走遍了”
“阿言,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青埂峰下,墨语背着冥言驻足许久后,从角门进了“青州府”内。府内,一男一女正闲坐喝茶。
“十多年未见,阿言可还好?”喝茶的男子略有些胖,看见墨语走近,有些费力地从椅子上起身,率先开口道。“她很好。”墨语轻轻地将冥言放在椅子上,温柔地替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秀发。眼前的女子容貌依旧未曾改变,仿佛岁月已将她忘记。
“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么多年,我们都老了不少,只有阿言还像从前那样。”女子缓缓开口,看着眼前远道而来的男子,比起记忆中,更加沧桑了些,嘴边有一圈胡渣,脸也粗糙黝黑了不少,比起十年前的翩跹,更添了些沉稳成熟。
“房间在哪,我带阿言进去休息,她应该累了。”
“十年了,看来冥言说的没错,我们也可以放下戒备了。”
房间里的男女正是冥朔和冥灵,自大战之后,他们便回归普通人的身份,冥朔考中进士,和冥灵成了亲,一起到这青州做官。而冥林和冥星,也走到了一起,在青州这一带经商。
房间内,墨语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冥言的脸,一如十多年来的每一天。“阿言,我明天带你回到我们的小木屋好不好?今天见到了冥朔和冥灵,我想你应该也想他们了吧,他们也都老了不少,我也老了丑了,只有你还是和原先一样,不知道你醒了会不会嫌弃我…”
正说着,一丝碎发掉至冥言脖颈间,墨语用手指拈起,却感受到女子的轻微颤动。“啊,好痒!”女子慢慢睁开眼睛,轻声叫了出来。
“阿言,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阿言!阿言!”墨语激动地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将冥言搂在怀里。“
其实一回到这里我就开始有点意识,还想再装一会儿逗逗你呢,”冥言被紧紧搂着,笑着说道。
“好啊你,居然还想逗我,阿言,你知道嘛,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醒。十年了,我老了不少,你,不会嫌弃我吧。”墨语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既激动,又有些委屈。看着眼前的男子,冥言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短短十年,竟显得如此沧桑,这十年,自己一直在沉睡,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冥言不愿再想,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罗帐轻盈,红烛摇曳。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