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姐姐,给我触动最大的是大姐。
大姐大我八岁,是我们姊妹四个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大,也是人见人赞的,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
虽然大姐成绩很好,却在小学四年级就主动辍学了,因为她不忍心看到父母那么忙那么辛苦。
那时农机机械和农药都很少,生活的艰辛,怎么能不触动大姐的心呢。一家十几亩田地,犁田打耙都靠水牛给力。牛耕不细的地方,还要用锄头打碎大坷垃块。而且播种、锄草、收割,打稻场(脱粒)全靠人力。每年锄草,都要在炎炎烈日下,把所有地里的草锄上两遍。收割时,把水稻、小麦、黄豆、油菜等作物从地里收到打谷场,不管远近,完全靠父母的双肩担,俗称,担挑子。有的田地离打谷场几里地远,也一样担挑。那时可没有村村通道路。身在丘陵地带,都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担挑子时走的道路,从满是庄稼茬的地里,到大大小小曲折的田埂,有时上坡有时下坎,遇到沟沟壑壑,还要连人带挑子猛一晃悠地跨过去,或者走临时搭起的独木桥。除了累,更要非常小心脚下安全。
一亩地收十几担,一场农忙下来,十几亩就是一百多担。爸妈两个人,就是靠这样你一趟我一趟地把粮食担到打谷场。然后等着好天,用牛拉着碾子打粮食。再把打好的粮食晒干装好,用架子车运回家中。整个农忙季节还要放牛。村子大,牛又多,没有单独放牛场,单是牵着放牛就需要一个人手,或者满田野地割草喂牛。再忙也总得去菜园摘菜,要回家担水做饭吃。土灶台,烧软柴(就是小麦秸秆)。一个人做饭,妈妈总是上一把下一把,顾上还要顾下。家里还有一群孩子要照顾,还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由于缺少打杂的人手,爸妈总有忙不完的活。大姐告诉我,她当初就是看着这一切,才下定决心回家帮父母干活的。她后来也不止一次地对我讲,她多么想有一个哥哥,能替她扛一把身为老大的重任。因为她自己毕竟是个女孩,有的事还是心有余力不足。
直到两年后,校长还在惋惜这个懂事的孩子。跟我父母说,让她继续来读书吧。爸妈也不忍心她辍学,回去做大姐的思想工作,每次她都很坚决,学是不上了,就在家劳动!
就这样,大姐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多年后大姐外出打工了,爸爸每次走亲戚喝醉,回到家都会提起大姐辍学这件事。也许是酒醉更能说出心里话,爸爸一边说着对不起你大姐,没能让她继续上学,一边愧疚地掉下眼泪。高高大大无比坚强的爸爸,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心理才最脆弱吧。
对大姐最早的记忆,是我们小时候,因为条件太差,个个头上都长虱子,很不好清除干净。姐姐趁放牛的时候,挖蒲公英,晒干了拿镇上当中药卖钱,拿这钱从镇上买回敌杀死,兑了水给我们逐个洗头,从此,头再也不痒了。
那时,大姐个子已经不低了,瘦瘦的,长脸,皮肤总是晒的黑黑的,梳着长长的马尾,光光的额头上,几缕遗传的扎不起来的卷发,时常被汗水浸湿。她总是穿着从大姨家捡来的表姐们的旧衣服。除了发旧,有的还并不合体,不是宽就是长。她总是在不停地劳动,除了田间地头少不了她,放牛,做饭,洗衣服,打猪草,喂猪,收拾屋子,照看弟弟和妹妹,样样都少不了她。总之,我真的没有见她闲到过,当然,也不记得她哪次陪我玩耍,因为她根本不玩。
大姐十六岁,就去了省城打工。那时不像现在这样,出门打工极为普遍。因为对外界知之甚少,很少有人愿意外出。想出门打工,还要托个别进了城的人。等人家回来了,看人家愿不愿意带你出去进厂。大姐就是托了村里一位进了服装厂的女孩,跟着她第一次出了远门。
记得大姐收拾了行李,把家里杂七杂八的事跟父母交代好了,准备起身。妈妈想想,家里有没有可以带着让她们路上吃的东西呢?就想到了抽屉里的一包饼干,那是小姨带给我们的礼物。但却没有找到。大姐也没在意,背着大包就跟那女孩走了。
饼干没有找到,是因为我悄悄把它藏了起来。藏在了大柜子最里面黑暗的角里。因为平时家里很少有零食,所以我很想拆开尝尝它的美味,又不敢独自做主,只好先藏到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等着大人允许吃的时候,再由我拿出来。
我和家人出门走到藕塘口目送她们离开。看着大姐她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我心想,还不知道大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于是我动摇了,我要把饼干拿出来给大姐带上!
飞奔回去,我打开柜门,伸着头爬进大柜子里,抓起那袋粉色包装的干巴的老饼干,就出门追大姐。我看到大姐她们要下河沿,很快就要下到东河了。她们在说话,太远也听不到我在后面的喊声,我只好在后头狂追不舍。当我一路气喘吁吁地追赶时,大姐她们已经过了河,上了对岸。直到我趟过河,才远远叫住她们。大姐吃惊地站住,明白了我的用意后,背着包就往回走,我跑上去递了饼干,就扭头回来了。记得大姐当时接过饼干时,眼睛里满是感动。
再次见到大姐时,她的变化,我已经不敢相认。那一阵子家里收到大姐来信,说她要回来了。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大门还锁着,门口有个大提包,我就去寻人。只见藕塘边柳树下,斜站着一个美丽的背影,心想她应该就是大姐吧。可是,她哪里像我的大姐呢?她比大姐胖,还有那么洋气的打扮,根本不像大姐的样子。合体的粉色衬衣,面料细腻而富有光泽,扎着腰,深蓝色带着浅色竖条纹的裤子,裤型上宽下窄,显得很特别。脚穿一双带跟黑皮鞋,长发披肩,发梢烫了卷,她一只手伸起来,悠闲地拉着垂下的柳枝。这绝不是当时农村人的打扮。
她面相远处,悠闲地站着,看样子是在等人。从背后的耳朵和脖子可以看出皮肤很白。我想走近看看是不是我大姐,终究没敢太靠近,只在她背后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
也许她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家人,就转过身来,竟然一眼看到了我。先是有点吃惊地愣了一下,而后开心极了:“这不是小妹吗,都长这么高了。”说着,竟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胆怯也变成了开心,真是大姐!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都那么大了,她还抱我,还抱的那么高。她关心地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着。我看到她皮肤也休得很白,熟悉的双眼皮大眼睛,还有整体微微的淡妆,特别的美丽和端庄。
爸妈后来也从地里回来了,他们开心地打开大门,爸爸把大包提进来,妈妈肩膀还扛着锄头,大姐搀着妈妈的胳膊往里走,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哽咽了,眼泪也忍不住,从她美丽的垂下的眼睛里流淌了下来。第一次离开家人,独自坐火车出远门,中间也没有回家过年,一待就是八个月,对父母的思念可想而知了。
再后来几年里,姐姐出门打工成了常态,从每月六十元,到后来的四百元,除了自己稍微的开销,都统统交给父母,还给弟弟妹妹们买了我们不曾见过的洋气衣服和学习用品。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通过这些新鲜物品,还有大姐的描述,才对城市有了一定的想象。
大姐在服装厂的收入,也在某种程度上大大减轻了父母供养我们的负担。她也一直都是父母最贴心的小棉袄,也是父母最大的骄傲,更是我们的榜样。
我上着学,一晃就初中毕业了,高中也毕业了,大专又毕业了。大姐也早已成家,我和其他几个姊妹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大姐的辛苦付出。她一直都像父母对待孩子那样,无所不能地替我们打算。我们谁有需要帮忙,她都当做自己的事情一样,为我们尽心尽力地做一切。甚至完全超出我们需要帮忙的程度。就在前几天,我手机不小心摔坏了屏,带着孩子不太方便,大姐不由分说地拿着手机,跑了很远的路,费了半天时间,换了屏加了壳,最后把手机完好地递到我手里。她也一直替父母管理和教育着我们几个小的。不管谁到了省城,都要找大姐,大姐家就像是我们共同的家。
大姐和姐夫从老家出来,几乎完全是白手起家,通过十几年艰辛的付出,特别是创业初期,孩子还小,可谓是极为艰辛,也终于在繁华的省城有了自己的三居室商品房。
要装修的时候,大姐和姐夫带着小外甥去看房,我跟十一岁的小外甥说,那一间最小的房间是我的哈,谁也别跟我抢。随口一句,没想到,姐姐回来告诉我,小外甥路上很郁闷,经过仔细询问,他才跟大姐说:“我小姨也喜欢门口那个小房间,可是我也喜欢怎么办?我也想要。”我听了哈哈大笑,告诉小外甥,那是你家买的房子,连一个厕所也没有我的份呀。大姐我俩笑的合不拢嘴,小外甥的郁闷早已解除,只剩下被笑话的害羞了。
原来外甥竟然以为我和他是一样,都是家里的一分子,买的房子自然也有我的份。我要了小房间,他就没机会了,只能选择其他房间。可见,姐姐对我们的照顾,和对她孩子的教育,从来没有拿我们当外人,连孩子都要分不清内外了。
我们也不愿意给大姐带去很多麻烦,总也想着回报她,可是大姐,习惯了付出不求回报,总是推回来不肯接受。这让我们也很为难,只好想其它途径回报。大部分细节上时间长了,也就随她吧。虽然不接受物质,但她很高兴我们对她的心意。
姐姐不但照顾我们几个小的,姐姐对其他人也都很不错。她的新老朋友们,姐夫的亲戚朋友,附近的住户,生意上往来的人,甚至去过大姐家的我的同学,都喜欢大姐的为人。还有不经意间打交道的人,总能感觉到大姐的好,送来想不到的温暖。
姐夫在外忙生意,有时会遇到磕磕绊绊的麻烦,有的人也相当难缠。只要我大姐及时赶到,总能和和气气地把麻烦给化解,俩人高高兴兴地回来,好像能逢凶化吉一样。我跟她一个邻居女孩说,我真佩服我大姐,能吃苦耐劳不说,做人真的无可挑剔,那邻居笑了,说,哪个人不佩服你姐呢?
大姐文化最低,做人层次却最高,我也始终想不通她究竟在哪里学的如此宽厚和深得人心,也许是老大普遍最懂事的原因吧,可是,这又怎么解释得了呢?
我只能说,情同手足!感谢这份缘,让我们今生为姊妹。
致我们最可爱可敬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