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里又红又肿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不堪一击的自己。
我已经连续哭了一个小时，就像一个泪失禁患者……
想起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个转校来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脸型小巧可爱，但是眼神却充满了恐惧和敌意。记不清到底是因为哪件事她开始被同学孤立的，只记得有一次，我看到她用小刀割自己的手指，鲜血流出来，她的脸上还是那么决绝，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和仇恨。后来老师就通知家里人让她停课了，从此没再见过，可能又转去了别的学校。
之后的十多年我总是想起她的眼睛。
二十多年前的事我为什么如此印象深刻，可能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同样敏感脆弱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经常受弟弟的欺负和全家人的嘲笑，因为我是家里的老二，又是个女孩，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我就是没有存在必要的多余人。长得也不是可爱的那种，单眼皮，一头黄毛，长期营养不良瘦的像个猴子。大家都喜欢喊我傻妞，我妈也这么喊；我受了欺负只哭不敢还手的时候大家都笑我傻，我妈也笑我傻；我发了狠要还回去的时候大家又说我憨，我妈也嚷着要打我。我不能说她不爱我，只能说应该属于我的那份爱被弟弟分走了。
弟弟是男孩子，我再怎么憨，也只敢拿木棍去打他，他随手拎起铁铲子就敢去砸我的脸，现在眼角下还有一个浅浅的疤。那次是我最绝望的一次，我赌气不吃晚饭跑了出去，脸上的伤口流着血。因为奶奶偏爱我一点，受了委屈每次都要去找她哭，我妈可能以为我又去告状吧。其实我并没有走远，一边跑出去一边期待爸妈能来找我。跑到了奶奶家门口，我趴在门边上哭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天已经漆黑了，有点害怕我又折返回家，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一家人吃饭看电视其乐融融的景象，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我擦干眼泪落寞地爬到二楼的平房顶，从旁边的小阁楼里找了一个算数本和一支铅笔，我想写点什么留给他们，但是又写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跳下去就能结束这一切。
很难想象吧，才十多岁的我已经在心里死过一次了。
但是并没有等我真的跳下去，我妈发现了房顶上的我。后来，我想我妈觉察了什么变化，跟弟弟打架我再也不向她告状了，话越来越少，有一次过生日她突然问我是奶奶对我更好还是她对我好，我脱口而出当然是奶奶。看着她难以置信失望的眼神，我有一点点愧疚，想起从小到大她是怎么忽视我的，很快这点愧疚就消失了。
虽然家里亲戚都笑我傻，可能是看起来不够机灵的样子，但是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竞赛也让爸妈脸上增光。我妈对我的态度也慢慢转变，开始逢人夸我懂事，学习的事从来不用管。后来看着发小们一一辍学出去打工，而我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也许很多人提起高中都觉得苦，高中三年却是我最开心的三年，瘦小的我长高了，变胖了一点，甚至变得有点自信了。直到高中我才算走出我们那个小乡镇，在县城里感受到文明社会的友好。原来不需要我多好看或者多优秀，也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原来内向的我也可以被别人喜欢。我交到了很多真心对我的好朋友，有些可能是一辈子的朋友。受到朋友的影响我变得爱说爱笑，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乐观阳光、积极向上就成了我的人设，这个人设我一直没再能摆脱。因为我发现这样的我赢得了家里人的喜欢和尊重。
后来我不负众望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终于实现了我心底里第一个小梦想，那就是走出去，离开家乡。
以骄傲的姿态逃离了家乡之后，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大学的学费很贵，就像很多来自农村的贫苦孩子一样，我需要申请补助金，也需要做很多份兼职赚取自己的生活费。我做过电话销售、服务员、促销员、家教、发传单等等，在高中时期拾起的自信就是在大学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吧。我们班只有4个来自农村的，其中2个是学霸，另外一个也算美女。只有我啥也不是，一天天瞎忙，忙着给室友们打饭写小论文搞好关系，忙着做兼职赚点钱吃饭的时候不用只点素菜，忙着用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辛酸和自卑感以免引起同学的不适。有时候我看到那些考的不太好留在本省的高中同学，他们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参加各种有趣的社团活动，互相之间说着熟悉的方言嬉戏打闹，我真的很羡慕，那才是我梦想中的大学生活吧。
大学期间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管在哪个场合都不敢表现自己。大三的时候班主任推荐了一家外企实习，但是一提到不给工资而且专业不对口，没有人愿意投。因为想到自己家境不允许浪费时间考研，以我的能力毕业再找工作也很难进外企。于是打算赌一把，只有这一次我鼓起勇气去面试了。最终我被这家公司留下，我想我什么都没有，英语水平普通，成绩也一般，他们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呢？后来实习开始我才明白，社畜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看中的只是我愿意吃苦。大学没有多少特别值得留恋的东西，期间我的舍友们搞了几次分裂，在他们搞小团体互撕的时候我都在外面打工赚取自己的生活成本，要么是泡在图书馆里看书，之后回想起来又感慨又庆幸。
就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顺利熬过了四年青春，迎来紧张忙碌的职场生活和社会磨炼。
如果没有之前寒暑假兼职攒的本钱，我都不知道北漂生活怎么开始，首先租房就是一个很大的开支，押一付三再加上随便置办点东西就七八千了，没有问家里要一分钱，租完了房子还要向父母解释为什么会花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省着点，家里的父母对北京的房价完全没有概念。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我就给爸妈买了东西，在外企的工作每天都忙到跳脚，但是我从来没有向家里说过这些，只能报喜不报忧，这么多年他们盼着我读完大学参加工作，为的就是这一刻。
我只会跟他们说办公室的咖啡机，零食柜，前台的漂亮姐姐，董事长的豪车，会议室的落地窗户，但是这些对于忙的焦头烂额的我没有太多实际意义。我会偷偷加班把没有搞懂的国际专业术语背上几遍，把所有合同和订单重新检查数据以免出错，因为我周围的同事都是研究生名校毕业，就连前台小姐姐的口语都比我要流利。我知道我能留下来，只是因为我足够有耐心去做繁杂的报告工作，相当于最低级的工种。
第一份工作虽然看似体面，内部却暗流涌动。太多像电视剧一样的狗血剧情在现实中上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我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被卷进旋涡中心……
今天累了，明天继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