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西路的巴黎春天尋尋覓覓,終算勉強看中兩件衣服,回到家一抖開就心生憎厭,我對穿衣吃飯,真有些無師自通的本領,尤其對衣服的情有獨鍾,在巴黎春天上下兜了一圈,相信在那裡可以找到隨意穿著的服裝,只是流行服飾似乎是外國品牌的專利,中國的民族服裝幾乎同流行沒什麼關係,我在淮海西路這家女裝店裡悠悠地逛著,眼前忽然浮現出許多衣香鬢影晃動的影子。
那時家中應酬很多,過年節時我們便分別隨父母出去,在我進入大學從前,由於心靈沒找到寄託,那時的我是一個愛漂亮慕虛榮的女孩子,充塞在我心中是如何打扮得出眾,去與同齡的女孩別苗頭,但是那時的服裝己經很簡單了,除非穿裙子,底下都是穿一條西裝長褲,上身衣衫方顯四季的變化,也不過是襯衫外套件兩用衫,再冷套件呢大衣,秋天換成夾襖,冬天變成棉襖。可是在這棉襖夾襖外,花頭經是十足的,尤其當一群女孩在這時相逢,也許根本不會交往,只是隨父母去吃一頓飯,但為了這短暫的時刻,母親與我們姐妹都會忙很久。
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已是最晚才到的女客,因為進門時可讓更多人看你的風采,我記得當我脫下一件黑底金花大皮襖,那時上海人已把毛皮做成夾裡,用織錦緞做面子,我的皮襖袖口滾小羊羔如珠花小卷的邊,裡子也是同樣的羊珠皮,用金色花珠作紐扣,裡面是一件銀色小花軟緞緊身夾襖,鑲黑絲絨滾邊,用同樣的黑絲絨盤了大大的蝴蝶扣,這樣一深一淡一黑一白一金一銀舉手抬足之間,知道女孩子都在看著我,我裝作不知情,卻急著將每個人的衣著巡視一番,那時還真的趕流行,流行什麼穿什麼,如不是大節慶,隨便穿一件喬其絨的夾襖,薄薄的喬其紗上織了絲絨圖案,也是時髦的。
在父親數不清的朋友中,有一個從香港回來定居的老先生,他在六十年代從香港股票中賺到三百萬,回到上海在衡山路華僑公寓買了兩套公寓,一套給他二姨太,一套給他三姨太,二姨太有一個女兒同我很好, 老先生當時是上海巨富之一,有一次他請我們家一起在衡山飯店吃飯,我與母親盛裝赴宴,到飯店上電梯進包房,我父親對母親關懷呵護備至,但老先生發現開席前有些事欠妥,便粗暴地使喚身邊兩個姨太太,一會讓二姨太出去辦事,一會叫三姨太出去辦事,倆人象僕人跟班, 裏裏外外打點,那裡像是大戶人家太太,看著老先生臉色忙個不停。他女兒穿一身粉紅色馬海毛毛衣,與我一樣被人尊寵著,倒篤定地坐著,與我互相打量。她父親對她和顏悅色,更別說對我母親說話是如何的尊重客氣了。
二姨太是中年女子,嬌小婀娜,富有女人韻味,三姨太據說曾是紅舞女,面孔白淨,身材高眺, 更為得寵些,她們都穿著鮮亮珠光寳氣,走動間帶動出一陣陣香味,如此兩個尤物在我沉靜和藹的母親面前,卑微如下女,尤其老先生對我母親的恭敬與對自己兩個偏房的專橫無禮,為我上了永生難忘的一堂課。女人絕對不能去做小,無論是出於生計出於無奈或出於無恥,做人家小老婆即使過了人上人的生活,也是人下人。
在女人光鮮的衣香鬢影中,我悟出了原來漂亮不是最要緊的,受到尊敬及愛護才是比漂亮更重要的,苦一些不是最可悲的,被人輕視才是更可悲的。
現在女人不大別苗頭了,大概因為實在己經沒什麼標準了,再說,二奶也不被人使喚了,如果是大官的二奶,她就象大官,可從使喚很多人了。
這樣一想,巴黎春天那些霓裳如果被有錢的二奶穿在身上,又可如虎添翼為虎作倀了, 無論別人怎麼想,我早已從骨子裡看不起這種女人了,更看不起她身邊所有獻殷勤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