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伍尔夫说一个女人,应该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她那个时代,女人没社会地位,也没私密空间,要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简直是跟男人宣战,所以后来,许多人把她这个朴素的愿望放大,当做女性的独立宣言。
现在的女人,胃口大了,一间房子?呵呵,怎么过瘾?一个人住才过瘾。
演化到现在,讲社会进步,有一个象征,就是建好一间间房子,把人与人隔离开来。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喜欢群居喜欢找伴,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就六神无主的,简直还没有从原始社会进化过来。
如今的孩子们,受过教育,知道独立和自由的宝贵。从学校一毕业,就急着买房,不愿意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的焦灼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
用一间房子向这个世界摆个pose:“我独立了!”?
啊也,想想都有点酷。
不过依照我的经验,摆姿态固然酷,但放下姿态更酷。
我不是觉得房子没意味,只是觉得把它做独立和自由的象征物有点蠢。这个世界居心不良之徒多了去,他们不就是利用这一点,发了横财?
其实仔细一想,我们在寒冷的暴风雨之夜,回到自己的房子,在炉火旁体会到的幸福,完全是动物性的。洞里的老鼠,穴里的兔子,棚里的奶牛,都跟我们一样幸福。
独立和自由?与房子还有一段距离,那是更高层次的东西。
而一个正常的国家,它会允许人民享有动物性的最基本的幸福,它有责任造出房子来让人居住。
如果我们真正珍视一间房子的价值,珍视这独属于你自己的小空间,知道它是个人的、安静的、有诗意的、充满温情的,那么我们就应当珍惜和捍卫某些东西,知道有些东西不容亵渎,不能沦为商品。
唯有这样,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和独立,作为一个人的。
2.
一个人住,与其说是种生存状态,还不如说是心理身份。
你虽然一个人住着,与妻子分居,与孩子别离,可心里惦记着她们,房子看上去空荡荡,却跟那部《空房子》的电影一样,有看不见的隐形人来来去去,在背后拥抱你。
这样的你,即使独居,也不能说是一个人住。
真正从心理层面,把自己从社会关系中撇清,一个人自成体系的,依我的观察,不外乎两类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乱世出天才。
衡量一个时代是不是“乱世”,不仅看这个时代出不出英雄,还要看出不出天才。乱世出天才,为什么?人在乱世里,无法安身,只能借助神的一臂之力苟活。在拉丁文的意思里,天才就是“心里被神灵激励的人”。
中世纪是个英雄和天才辈出的时代,从这一点,你就知道中世纪有多黑暗。
很奇怪,对吗?但用能量守恒定律能说得通。一些人所受到的损耗,必在另一些人身上得到代偿,一个时代所受的损耗越大,得到的代偿也越多。那代偿多的,身心拘束不住,他必跑开了去,借助他的手、他的嘴,流淌出来,予以世人。承担这样使命的人,很痛苦,一般不得善终。在历史的天空,天才既如明星闪烁,也如彗星滑过,几乎成定律。
而作为普通人,身处在太平盛世,过腻了,不干了,也跑开去,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以为独居,一人清静,就得救赎了,没呢,还差得远。这世上,为成全一个好人,就定有一人担了“坏人”的恶名。你真要功德圆满,就回到人群,安心做你的普通人,担你当担的罪,不要把它卸在别人的肩膀上。
那铁了心的,要将自己放逐于人群之外的,大都是起了执念。因上帝之光要护佑的人太多了,分摊到他身上,就零星一丁点,他不甘心,不想老老实实呆在原地,要跑开了去,借自己的“蛮力”,夺一点光过来。
对他们,除了叹息,唯有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