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和一位哥们聊天,正聊国家大事时候话题一转,他跟我说他喜欢男人。由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跟我说他是Gay,我表示很惊讶。我至此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同性恋。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对我说:“我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会跟女人在一起,我觉得好恶心。”此言一出,我瞬间石化——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觉得原来我们的想法会如此不同。
我后来回到家,回忆这段对话,也是感触多多。连我一直以为的“男人找女人”这种最基本的价值判断都不能普世,都是有“争议性”的,那么我觉得我所秉持的一切价值观判断不能保证“正确”了。至于平时学习工作生活中,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的分歧和冲突都弱爆了。
想想曾经经常觉得“这他妈的竟然想不明白?”或者“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以及“他哪根筋搭错了会这样想”之类的气愤,真心不该又不值得。原来我活在一个如此“自以为是”的世界,曾经奉为人尽皆知的教条原来如此地“想当然耳”。所谓“价值观被颠覆”,大概如此。
《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佛祖对大家说,我们不能执着,既不要执着于“恶”,又不要执着于“善”。字面意思我原来仅仅理解不执着“恶”,此事之后细细品茗,方才理解不执着于“善”。我们执着的“善”,所行的“善”,可能对别人来说,正是一种“恶”。你以为你给人家夹一块油汪汪的红烧肉,不好意思大哥,我脂肪肝加胆固醇高。
社会生活何其复杂,善恶标准何其多样,我们恪守的标准何其单一,伤害别人又何其情不自禁又理直气壮。你以为你在善良、真诚、对人好,实际上你在蛮横、粗鲁、不要脸。太久以来太多时候太多事,我们常常自以为是。每天吆五喝六觉得我所想就应该是别人所想,撸胳膊挽袖子挺直了腰板把自己的一己观念当“普世价值”四处兜售。
我们经常大张旗鼓地按照自己的价值判断和行为规范来要求别人,拿着个砧板就当汉谟拉比法典,把自以为是的言行当成十诫一样“传播福音”。“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怎么能这么做?”“这点事情他都想不明白?”“大家都应该这样想。”“这道理有谁不知道。”⋯⋯诸如此类的妄加评判和无理指责层出不穷出自于我的“金口玉言”。我只想说:“我以前咋这么天真呢!”
一个人最伤人伤己、恶贯满盈的“个人恐怖主义”莫过于道德上的自负。多少人曾经总是自负地去“行善”,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标准“对别人好”。一旦对方不领情,就会武断地冠以“不识抬举”“不识好歹”等帽子。一方施予不成,反被冷落,一方拒之再三,愤懑难平。最后双方发生争执,让本来暗送秋波的双眼变得横眉冷对,让本来和谐美满的气氛剑拔弩张,最后不欢而散甚至一刀两断。
这种道德上的自负,让我们总是以一种伤害别人,尤其是身边至亲至爱的人的方式来处理人际关系。我们总是以为我们在“替他们考虑”,殊不知,我们其实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因为我们始终以自己的视角来观测他们的生活。多少亲密的伙伴与和谐的关系,在一次次适得其反的帮助和忍无可忍的承受之后,在一次次推阻再三和破口大骂之后,迸裂、粉碎、分解、消逝。再回忆起我们生命中的过往,有多少不可理喻的无微不至让曾经的相印心心逃之夭夭?
还记得一次一个上海哥们大老远来看我。他本来就舟车劳顿,来了我家正应该好好休息。谁想我“热情好客”,硬是拉着他打车四十分钟去一家高档正宗川菜馆吃招牌。钱虽然花了,心意虽然到了,但是这位口味清淡的哥们吐得那叫一个惨,胆汁加胃液。还有一次讨好妹子,竟然在她最忙且生病的时候给她邮寄了一桶蜂蜜。十斤啊!妹子被迫拖着病痛身躯到取快递的地方然后扛着蜂蜜爬到了六楼。然后,我们两个也再没有然后了。
掰掰手指看历史,多少令人发指的“恶”,正是奉为圭臬的“善”。每一个恶贯满盈的“恶”的刽子手,都有一件光明磊落的“善”的血制服。我们天真烂漫地去执行“善”,结果却怙恶不悛地施展“恶”。这无意为之的“恶”比有意为之的“恶”更可怕。人作“恶”的时候尚且有三分内疚及顾虑,但是自以为行“善”的时候,我们往往信仰自己的“善”而不遗余力地去行“善”,但事实上在处心积虑地作“恶”而不知。
从个人到历史,“善”的屠刀把一个血滴子变成了一片御林军。迎风招展的“善”的大旗下,多少十恶不赦的罪业曾经堂而皇之地进行;明镜高悬的“善”的公堂上,多少惨绝人寰的残忍正在冠冕堂皇地上演。平时连鸡仔都不敢杀的明朝腐儒对违背“三贞九烈”施行酷刑的时候那真是特种部队水平,他们觉得自己手中的“圣人礼法”就是他们突破人性的最强动力。
特定的时候,我们的善心越发强烈,我们所做的冤孽就越发沉重。我们的“善”惨不忍睹,我们的“善”不堪入目。我们不仅要放下屠刀,还要放下“善心”。我们用爱去关怀他人的时候,我们是否考虑到我们爱得不合时宜?我们用心去帮助他人的时候,我们是否揣摩过他们想的截然相反?抱怨对方不领情的时候,是否是自己太过滥情?憎恨对方难说理的时候,是否是自己太无理?爱,需要激情也需要谨慎,需要感性也需要理智。静一静慷慨的善心,多一点平静的思考,带一句坦诚的询问,留一份常驻的宽容,再去爱我们身边的人,一切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好一个大千世界,数不尽万盏明灯,看看这马不停蹄的周遭过客,便是更笃定克制的人生。对人家好的时候停留停留:“他能接受吗?”骂人家的时候掂量掂量:“我说的在不在点上?”给人家夹菜的时候吆喝吆喝:“这个对不对您口味?”爱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可不就是这么需要小心翼翼的事。最宝贵的真情你都给了,咋还能舍不得再考量考量。
总之,有捧有骂是过日子,没完没了是三孙子。社会多元,故事丰富,人人有心思,处处是特殊。很多时候你以为你在善良,实际上你是在不要脸。你觉得你在做玛丽莲·梦露,实际上你在演毛利小五郎。你本以为你是个做慈善的英雄,实际上你是个秀下限的贱人。
想这纷纷红尘,每个人馋的甜、忍的酸、吃的苦、尝的辣都不一样,分歧斗嘴稀松平常。红烧肘子,佛家罪其残忍,吃货贪其美味,谁在跟谁起哄?钟馗肃穆,百姓爱其怒目,饿鬼恨其凛然,你能找谁说理?静一静,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若所欲,慎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