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爸到家了,你放心吧,你在那边好好学习,不用太担心家里,好好工作,恩恩……”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妈妈那熟悉的声音,虽是方言,虽不尽意的表达,但一字一句都带着些许温暖与不舍,作为儿子,我能真切的感受。此刻,他们已经回到诸城了,经过一路的颠簸,然后向我报一声平安,蓦地,在我心中不知怎的腾升起一股讽刺的细缕,换做以往或是他人,都是羁旅在外的游子给守盼在家的父母报声平安,而如今角色偏偏在我的身上倒了过来,只能暗自苦笑,却也无能为力。刚刚还是近在咫尺,仅仅几个小时的穿越,我想,当妈妈挂掉电话,又回到原来的模样——我又在翻山越岭的另一边,也会因为这种落差而伤感吧。
无独有偶,千山万水的这边,我又在孤独的路上,看不见尽头。
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和家人见过面了,去年的春节也没有回家,实在是身不由己,忠孝不能两全,从古至今,今天依旧如此,同样也不禁感叹古人的智慧和伟大,一语就戳穿了两千年的惆怅,更迭了朝代,当时的月光徒留下思念又让后世人来邀月婵娟,相聚依旧短暂,离别有增无减。前天就接到了妈妈从诸城打来的电话,说要来滨州看我,得知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情,比如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很是高兴的,我却一如平常,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紧张,想着站在家人的立场上,这一年未得谋面的我怎该以最好的自己来面对他们,对此,我真的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后来才知自己有点多虑了。
昨天上午的时候接到了三叔的电话,说让我到支队去等着他,我便向队长请假,匆匆的准备了一下,换上便装,就到中队门口打的去了支队,路上有一点堵车,毕竟时间已近中午,下班高峰期,虽然是去和一年未见的家人相聚,但心里没有那么该有的激动,自己早已料知不会有太多的感情波动,只是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而已,坐在出租车里,一边看着车窗外的人来车往,一边和司机谈天说地。要是换做以前,到了放假时间,坐在回老家的大巴上心里都难免有克制不住的欣喜,想着快要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嘴角都会不由自主上扬起来,可即便这次是久别后的重逢,我却不匆不忙地像是一个过客。
人们都说有些改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细细雕刻,甚至在这潜移默化的过程中,有时眼睛并不能作为时过境迁的证明,更会和时间一起同流合污,不让你察觉到岁月作案后留下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可是这次却有不同。见到三叔时,他刚刚谈完公事,我上前接过他的公文包,向他问候的刹那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参差在他两鬓间的白发,异常明显,距上次见他时有半年多了,不知道是自己那时没有注意还是那时候还没有那么明显,突然间就感觉到岁月你带走了太多的东西,而在我最深刻的记忆里三叔还是一个阳刚气盛的青年呢,回过头也忽然发觉,那都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了。现在连我自己都已经成年了,是心理上的故不承认?还是自己在装嫩?而我心里最最想要的答案是时间你根本就没有来过,而我也不曾经过时间,“你看你”我不禁笑自己“回不去了”。
在黄河大桥的出桥口处,我和三叔接到了从诸城驱车而来的家人,一路颠簸三个小时,彼此如愿以偿,用了一年的时间来盼望着今天的到来,没有戏剧性的煽情,随之而来的是一家人默契的堆着一脸笑容和对我亲切的问候,“怎么没有见长胖啊?”大伯还是一如既往粗拉着嗓子附带着朗朗笑声向我关怀道,久别再见的亲人再次相见后总是会问候有关胖瘦的问题,这仿佛成为了一种规律,怀着满满的真情来试探我这一年来过得好还是不好。“吃的挺好的,就是反弹了”我笑嘻嘻的说道,也好让大伯不为我担心,然后为爷爷奶奶打开车门,奶奶就迫不及待的呼唤我的小名,然后双手紧紧的攒住我的手,抚摸我的脸,对我关切一番,我也看着奶奶苍老的面容,眼睛早已不是那么清澈透明,但流露出来的依然是千丝万缕的期盼,此刻,我望着爷爷奶奶的身形渐渐佝偻,突然一种心疼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看到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模样,为家为孩子操劳半生,说不上呕心沥血,但在那个年代,食糠宿寒,苦尽甘来,新生活终于迎来了,可是岁月却无情的让一切变为沧桑,将以往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忧愁幻化成发上的白雪,那么浓,那么密,红手青丝早已在岁月里消磨殆尽,尽管想到这些让我心中有点苦涩,我还是满心欢喜笑着对奶奶说:“我挺好的”。爸妈的车跟在大伯的车的后面,也缓缓的停了下来,我赶紧迎上去,当然,那最最亲切的问候就是像以前那样喊一声爸妈,一年多没有当面叫过,现在一声爸妈都让我感到满满的幸福,让我更加欣慰的是爸妈都比以前胖了,对这,我还打趣着他们,也是让他们意识到一年了,儿子我还是那样乐观开朗,逗留了一会,我便坐上爸妈的车,关上车门,车子发动了起来,我向窗外张望着什么,我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黄河,但是透过车内反光镜,我没有看到一滴黄河的水,却看到了妈妈眼角的泪。
坐在一家人团聚的酒席上,我为家人们沏茶盛汤,宾礼所至,不时为坐在我旁边的妈妈和奶奶夹菜,大家都夸我长大了,从大家看我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家人对我的期待并未落空,洋溢出来的是一番认可,爸妈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没有掉下来,那一刻,在我心中,幸福感多么的强烈。
下午黄昏时分,我们一起滨州市里的林荫道散步,也顺便步行回三叔家,虽然是深秋时节,但是道路两旁的杨槐枝叶并未落尽,只是一树金黄形容的不是硕果,而是凋谢,小妹自顾自的在前面引路,时而停下来和大人搭搭话,对于这个小妹(三叔的女儿)在我脑海中总还是一个头大身小的小萝莉,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偶会见到她,可这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个上五年级的小姑娘了,我低下头,就让思绪任秋黄的落叶翻飞吧。奶奶紧紧握着我的手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会有年轻情侣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她说的话题也永远围绕在我身上,换做以前高中时的话,我早就听的不耐烦了,可是现在我却认认真真一字不漏的听着,然后在用平和的语调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回答,她便会像孩子一样的笑着,真的,像孩子一样笑着。
第二天一早,突然就起风了,车子载着我行驶在回中队的路上,我望着车窗外漫天飞舞的黄叶,回想着这一次相聚的情景,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多么希望我能给予家人多一点的陪伴,多么希望时间不曾苍老他们的容颜,多么希望这次相聚不再有分离,多么希望……
慢慢的,一切静止了,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一片黄叶飘到我的手心里,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对我说:
你比以前瘦了,头发也短了,背影陌生的让我觉得见到你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然后我叫你的名字,你就笑,好像是我在车站送你离开之后,等了只有五分钟而已。
我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失落感上升到极限,唉,又是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