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没有下雪，依旧冷的，砭人肌骨。我和母亲在这满世界的洁白中已经呆了很久了，母亲病得很重，正煎熬的数着日子。一整天都是心电图的脉动和着呼吸机的呻吟，而我除了照顾母亲，经常一个人，呆望着病房的窗外，仍旧是一片的洁白。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仅能容纳一张床位。有两扇窗户，其中一扇连通着另一片的洁白，另一扇隔着一个病房，我从未打开过这扇窗，大概是害怕惊扰到了母亲的呼吸吧。医院里，来来往往，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很多人。临近年关了，这儿变得越发清冷，窗外变得越来越热闹，甚至隔着厚厚的钢筋混泥土都能听清街道上迎接新年的各种欢快声音，此起彼伏，窗外的他们一定都是红红的吧。医生护士也慢慢少了很多，很高兴听不见他们对病情的冷漠判断，依然坚守岗位的白衣们穿梭在工作室与病房之间。而病人们心心念念，不过是最为平常的渴望，可以回家，过年！一天又一天，企盼着，期盼着。

农历腊月二十九，母亲能稍微走动了，我心情大好，更加小心翼翼，照顾着母亲，夜里，母亲笨重的呼吸声仿佛也变成了悦耳的音符，弹动我紧绷的心弦。我也开始准备放下将近一个月的紧张，好好睡上一觉。在梦中，我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连忙起身查看情况，母亲安然无恙，只是被隔壁刺耳的谈笑声吵着了。睡眠对于我和母亲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我心中顿时一阵火气，怒气冲冲地走向那扇窗隔着的病房。正看见一堆人围着一对父女，透过人缝，我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头躺在病床上，一个大女孩像是跪坐在床边，女孩儿衣衫褴褛，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很明显有智力问题。突然感觉自己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没有了气势汹汹，也僵的动弹不得。我就这样看着眼前这群土里土气的人，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大概了解到，这个大女孩儿是父亲捡来的，父亲有残疾，没有结婚，父女俩相依为命20多年，这次父亲生病很突然，是邻居帮忙送到医院的，我眼前这群人里有老父亲的亲戚和邻居，之所以说话大声了些，是因为这位父亲有耳疾。他们让老父亲放心家里的鸡和鸭会有人照顾，医药费，政府会报销很大一部分，剩下的他们会一起出的，他的女儿他们会打招呼让医院帮着照顾一下……此时已是大年三十了

世界依旧没有安静，我却抬不起那只意欲向前移动的脚。二十载光阴，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记忆里的自己总是慎小谨微，未曾任性过，总觉得未来昏昏沉沉看不到希望，习惯了这个人心冷漠的社会，渐渐忘记了还存在于某个角落的温暖，就如春日的晨光。

我返回母亲的病房，撞见了匆匆忙忙地护士姐姐，她看见我没有穿外套，关切的让我注意保暖，并给了我一个笑容，接着便对那群人进行了耐心地安抚，开始了对这位老父亲的治疗准备。回到了母亲的身旁，见她没有睡，就也倾诉了这一番深夜的感动，母亲认真听着，像个孩子，眼里泛起了光。夜里我又想了很多，竟也落下两滴“老泪”来。第二天一早，母亲让我打开那扇窗，刚好可以看见那对父女的动态。

农历腊月三十，旧年的最后一天，中午出了病房为母亲准备营养餐。正撞见那个傻里傻气的孩子。只见她一丝不苟捧着一个破铁盆装的块状的饭，走到医院提供的简易炉台旁边，往里面加了一些水，我想她是要准备热一下饭吧。她把饭放在炉台上，就开始认真凝视着那个破铁盆。难道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开火？我走上前，一伸手为她点燃了那跳跃的火苗。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一句话，只伸出粗笨的手指了指那蓝黄相间的火焰，我心里却有了难得的一丝快乐和安稳。

当我准备好食物返回到母亲的病房的时，看见那个孩子还没有离开，依旧认真地注视着，像一个卫士保护着自己的宝藏。这一次，旁边有个大龄妇女，为她关闭了那团火焰，她显得有点惊慌，无助的望着那个妇女。女人大声告诉她，饭已经热了，她似懂非懂，伸手就准备去拿走那个破铁盆，然而铁盆的余温拒绝了她脏兮兮的手。女人皱着眉，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着：“拿毛巾包着就不烫了！”女孩似乎并不明白，她迟疑了片刻，又开始伸手去拿那个铁盆，这一次她没有缩手，只低着头把那个旧铁盆端走了，她走的不快，也没有任何一点痛苦的反应，只是默默走着。

心坠得我有些累了，我回到母亲的病房，服侍母亲吃午餐，正好看见那个女孩也正在喂那个皱巴巴的老人吃饭。那样的幸福，只觉得舍不得打扰。饭虽然没有味道，但他们都吃的好认真。我看见那个女孩笑了，像朵牡丹花，虽然她不懂得很多事情，似乎也不会说话，甚至可能不明白什么是关爱，但她知道床上躺着那个人是她需要照顾的人，或许这就已经够多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艰难地对我说了一声，新年快乐，我调皮的回了母亲一句新年快乐。那扇窗里，一名年轻的护士递给这个大女孩一个红包。然后说了声，新年快乐，我会心一笑，母亲也拍了拍我示意是要为那对父女送上新年的祝福，我自然如母亲所愿。依旧是一种没有言语，却让人感到一种格外的轻松和踏实。护士告诉我，医院安排那个大女孩跟着保洁阿姨做一些小事情，然后给一些补贴让这父女俩改善一下生活。然后这一天也有很多人来看望母亲。

今天，农历正月初一，是新的年，我、母亲和那对父女在医院里过的年，没有眼泪也没有太多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