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归家,最不愿看见的,就是越发破败的家居和房子,那些油残漆落的破旧感,总给我一种家族颓败的错觉,虽然我并不反感那些带有时代印记的旧家具,它就像一位慢慢老去的妇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走到时间的尽头,永远离开一样。
而随着老陈家最小的女孩,我,慢慢长大以后,围绕着老陈家的人和事儿,却在时间的放大镜下,慢慢变得清晰,那些棱角分明的事物,在记忆的画布上显得尤为清晰。
今天,我以笔为器,记录下它们最美的样子。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将它在那些思家怀人的时刻,小心翼翼的取出,慢慢品尝那带有乡味的人和事,就像它从未老去,永不离开一样。
一、花事
母亲喜欢种点花花草草,不论是瓜果飘香的菜畦旁,还是院子的边边角角,每逢春天,她都会顺手洒下几粒花种。我老觉着,那些花儿,是老陈家最伟大的美容师,它永远懂得在合适的时间,描画合适的妆容,从而给那些破败的房子,装点几缕别样的小饰物,给人意外之喜。
那些红的像火,紫的若霞,黄的如金的小花,像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在山野晨雾中摇摆腰肢,带着些许害羞的红晕,让人忍不住想上前逗弄一番。而母亲,总会在每个早起的时刻,给它们浇水施肥,精心侍弄。小时候每每见到母亲侍弄她的那些花,我还会莫名生起醋意,心里直嘀咕:她何时如此待我过?若她能如此照顾我,我肯定是村里最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想想,也着实觉得可笑。
我是十分爱花的,虽然我不擅长养花。爱花之情,全赖书本所得。古来素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喻,而“玉手素颜照青华,身似杨柳面如花,月半无奈羞开眼,佳人如梦月如沙”的佳句,也曾读来唇齿生香,让人遐思万千。母亲呢,她对花的爱是源自于她那数量庞大的精致刺绣还是长年累月的田园农事?我无从知晓,只是每次想起那些花儿,总是无端的想起母亲,那个身材变样、满脸皱纹的妇人,一颦一笑都带着山野的记号,暗自留香在我的脑海。
二、人事
父亲则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最擅长的就是侍弄庄稼。他是最辛勤的园丁,自从母亲患病以后,家里庄稼活儿,全落在他肩上了。但父亲有一把好手艺,除了自然环境这不可抗因素之外,每年家里的庄稼收成都不错。好手艺的他,不仅让全家人吃上了营养健康、美味可口的五谷杂粮,还有餐桌上那些清新鲜洁、香脆爽口的时令果蔬。
在我的印象里,我家种的苦瓜应该是全村种的最好的,因为它够大够长,一棵藤蔓上结的果也最多。父亲每每以此为傲,每次邻人来家中闲坐,临走时父亲都会顺手摘些园子里的新鲜瓜果送人,自然最常送的是苦瓜了,因为此刻的父亲总会听到诸如:“你家的苦瓜怎么长得这般好?去年也是在你家讨的种子,我种的怎长得不好呢?”、“真是感谢,你家的菜长得真好,尤其是这苦瓜,一条就可以炒一大盘子!”而父亲此时总是红着脸,痴痴笑着,盈满的笑意,让眼角的皱纹一直延伸到发鬓。
长大之后的我,也曾去大城市呆过,因而对家乡人表现出来的浓浓人情味,总是感慨万千。不仅父亲喜欢将自家果蔬送人,家乡谁家的枣儿、桃儿、葡萄等等时令果子熟了,也每每喊着街坊邻居一块儿来摘了去,那种相互给予温暖的小情节,总如昏黄的老电影,从记事儿的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三、情事
我们家,三姊妹。在我还小甚至还没有出生的八九十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度甚嚣尘上。父亲也曾因这件事儿与母亲感情生隙,母亲呢,也饱受思想包袱之苦。所幸时代的发展,让开化之风吹进了那个大别山的边陲小镇,而我们仨,也算成器,没有在人前人后给父母丢过丑,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小外甥们的出生,让这个大家庭更加其乐融融,多年来,家中诸事颇为顺遂。
今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前几日是父亲五十八岁的生日,姊妹仨私下约着一起回家给父亲祝贺,我也从公司讨得事假,匆匆往家赶。当天下午一点多才到家,一路上给家里不断打电话,让他们先吃饭,不用等我,待我回到家时,他们还没有动筷子,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等着我。尽管汤冷菜凉,可一家人的心却紧紧连在一起,我总感觉,那一刻,老陈家的每一处角落,都显得那么温馨可爱,就连挂在屋顶横梁上的蛛网尘絮,都可爱起来。
记得以前有一句话:很多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一个人关心你飞得累不累。这个“人”字,便是家人。无论怎样,回家总是最为心安的,那种熟悉的感觉,铺满了回家的路,从踏上归途开始延伸,在抵达家的那刻永恒停驻。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越来越害怕父母老去,这种恐惧与日俱增,让我心慌不已,但与此同时,也让我越发收敛自己的脾气秉性,越发珍视那些家人一起的温暖时光,即使偶有争吵,也只是平淡日子的调味品,让老陈家的幸福,经得起时光的检视,扛得住岁月的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