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原谅我这封迟来的信。多年来无数次想要给你写信却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向你保证:这次,纵然泪水打湿信纸模糊字迹我也要将它坚持写完。
四年光阴装不下我对你的牵挂。一直以来欠你一句“抱歉”。对不起,这次我先走。纵使对这个世间有太多的留恋,我也始终奈何不了命运的安排。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自由安逸,无忧无虑。婉转的鸟鸣、绚丽的晚霞、清幽的环境,却从来不曾给我半点安慰,这里没有车来车往,我也不用担心那些超速行驶的车辆。但是没有你们,我很孤独。
那个交叉路口干净如新,四年的狂风骤雨将我的鲜血冲刷的一干二净,却始终带不走我的冤魂。对啊!我该如何忘却!那是我的鬼门关!是我生命终结的地方!我怨恨上天的不公!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玩笑!我才三十五岁啊,风华正茂的年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妻、人母,我平生孝敬公婆,悉心照顾子女,与邻里乡亲们和谐相处,我只是一个无辜的人!死亡对我而言,来的太过仓促!
我看到了我白发斑斑的父母悲痛欲绝无法行走的样子,看到了公婆的自责无助和哀声叹息,看到了兄弟姐妹的泣不成声,看到了我们尚未懂人事的小女儿那天真好奇却又写满慌乱和不知所措的眼神,却只看到了你异常沉默。
爱的深度,正是你缄默的程度。你执拗的认为,我从未离去,被衾上的刺绣、梳妆台上的木梳、院落中精心打理的花草,都是我存在的佐证。既然我仍在身边,又何来悼亡呢?念及此,心下不禁怅然。原来,你的爱是宽厚与坚强,是本真与纯良。每个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孩子,第一次堆好城堡的喜悦与被海水冲垮的哭泣,你都深深记得。在城堡中居住的爱情,我们曾用心经营;牵手的悸动,拥抱的颤抖,已然被我们刻在了不动声色的年轮中。就算爱情离家出走了,这段打着独一无二烙印的时光,仍旧在以后的时光中给予我们动人的力量。你要坚强的走下去,你还要把我们的儿女养育成人,你还要赡养我们的父母,而这一切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人生的瓶颈,除却折磨,更有眼下看不到的深意。
痛到极处,是无言,是沉默。无法说出口的情愫,只得在纸上一遍遍诉说。我曾无数次看到你独自在纸上书写着苏轼在原配夫人王弗十年祭日中的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你看,此情此景与我们是多么相似。你爱上了诗词,因为终于找到了情感宣泄的方式。“谁念西风独自凉”、“当时只道是寻常”四年了啊,你还在反复临摹着这些词句。不知道是寂寞选择了你,还是你选择了寂寞。什么时候你才能释怀,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给他们一个可以引领成长的母亲。
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的儿子长大成人时那高大英俊的模样,也曾幻想过我们的女儿背着小书包,迈着摇摇晃晃的小步子去上学的场景,也曾计划着回家看望父母,我知道他们拒绝用抚恤金的形式来抚慰内心里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可是,我竟走的那样匆匆。上天无情,不给我留下只言片语的机会,我还有太多的心愿啊。这让我如何才能释怀啊!
当我平静的躺在那里,拼命挣扎着去睁开布满暗黑色血迹的双眼却做不到的时候,我哭了。我可以承受鲜血不断地从大脑里涌出的恐慌,可以忍耐腿骨错位断裂的疼痛。我禁受不住亲人那一声声的呼唤,“醒醒啊!我们接你回家~”我多想睁开我的眼睛,抱一抱我那年迈的父亲母亲,抱一抱多年未见的兄弟姐妹,然而在死亡面前,我是那样的无力。我是想着有一日再回到故乡的,然而一再拖延,待我闭上双眼时,梦陨落了,家也丢了。
爱越深,便越笃定我从来不会离开。珍惜与细水长流,也是从未想过的事。然而当梦的镜子被狠狠打碎后,无论日后是晴是雨,你们都没有展露笑容。天上人间,相忆相念,却永不相见,留下人的生命陡然出现一个庞大缺口,空空落落,任凭怎样费尽心思都无法填满。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有的地方,明明伸手可及,然而翻过一座山,再渡一条河,却仍是触不到;有的地方,看似遥远却即日可达 。
“我这一生最美丽的风景就是遇见你”歌声道出了我的心声。你的出现,恰如正午的阳光,顷刻间便将我照得璀璨而斑斓。你的爱是呵护,是承担,更是平淡却不平凡的日日夜夜。月影映墙,竹影婆娑,花香弥散时,我们也曾执手许下过相守一生的盟誓。那时的我们眼角还没有皱纹,也没有太多的生活压力,那时的我还是个待嫁小姑娘,心中也曾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和期待,然而,命运却杀我个措手不及。
亲爱的,答应我,找一个好姑娘替我爱你,替我照顾我们的儿女,好吗?来世太远,看不见触不到,今生不离不弃,更是奢望。我也只能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亡妻:孙洁
丁酉年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