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熟了,黄橙橙的,点缀在疏阔的绿叶中,密若繁星。每每望着它们,口里就不觉溢出了那酸甜的味道,而心里,渐渐弥漫了有关枇杷往事的怀念。
往年枇杷快熟的时候,我们总能收到岳父从他老家采摘来的枇杷。不知道是否土壤或水系还是岳父善于管理的缘故,岳父老屋前两棵枇杷树,每年总摘得百好几十斤,并且枚枚大且溜圆,泛着微亮的光泽。撕皮轻嘬一口,汁液丰盈,甜腻微酸,惹得我们吃了上一枚还想着下一枚,真可比东坡居士那般“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对于荔枝的钟爱。
其实岳父采摘来的枇杷,当时还并不太成熟,七分黄中带着三分青。想吃出味,得放置个把星期,等它们后熟为佳。这应该是岳父考虑这样留存的时间能够长久一些;另外,怕老家人见了,你摘一捧我摘一兜,落到自己采摘的时候所剩不多,不如趁快成熟时采摘下送给子女。姑且不说这样的私心是否过于偏颇,但一颗对子女怜爱的心,却跃然其上。岳父一生没有什么值钱的财产留给子女,或许在他心里,这满树的枇杷,也是财富之一吧。老一辈都这样,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勤俭节约了一辈子,从来不错花一分钱也不浪费一粒粮,满树枇杷在他眼里,自然就格外贵重了。
枇杷成熟的时候,正是不冷不热温和的天气,这时岳父带上一篮子枇杷,总要到我们子女家轮流住上天把。岳父反复向我们不厌其烦地述说他家枇杷的好,仿佛是他一人守在老家的功劳与荣耀,大有人到晚年依然宝刀不老、老有所为的意味。我们总是笑眯眯地听着,为了表示对他的敬佩与感谢,我们边侧耳倾听,边从篮子里随机拿捏几枚枇杷塞进口里,连声说好吃好吃,用肢体语言形象地与他交流。当然,这时枇杷的味道稍稍逊色,酸大于甜,但是只可会意,不可言传,脸上作笑逐颜开状即可。岳父见我们津津有味的模样,很高兴,并信心百倍表态来年一定要收成上再更上一层楼,将两棵枇杷树的效益最大化。
然而人老了,孤身一人住在僻偏的乡下,我们很不放心。况且老屋年久失修,已岌岌可危。对于岳父晩年的去处,我们作为子女的反复权衡与劝说,要么哪家住,要么一家过一阵子,但他就是不肯。正当我们束手无策之时,恰逢政策性安排廉租房,岳父就这样欢天喜地到了县城落脚。交通方便,生活上的需求也便利,岳父从此回老家很少了。
记得去县城的第一年,岳父还巴巴为了枇杷包车回到老家,辗转奔波几处,我们很是过意不去。枇杷虽值不了多少钱,但岳父的心意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望着那时有些疲惫的岳父,我们反复劝说以后不要再采摘枇杷了,一是年事已高,乘车增加了危险;二是枇杷上市时到处都可以买得到,也很便宜,巴巴地为了枇杷跑东跑西,划不来。岳父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望着枇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午饭时,我们往他碗里夹菜,他竭力推辞,说人老了要少吃为好。刚吃完午饭,岳父便起身返回县城,无论我们怎样挽留他住一晚上,他就是不肯。
这两年每当枇杷成熟的时候,岳父都没有如期而来,没有风尘仆仆笑容满面为我们采摘来一篮子黄中带青的枇杷。只是岳父为什么不愿意空手而来呢,或许,是他不愿意无事打扰子女;也或许,是年老体迈,不想到处走动;甚至是内心生了人老得人嫌的顾虑?我们不得而知,但又隐约知晓其中一二。此刻老家的枇杷熟了,在县城居住的岳父心中定然有着牵挂,有着难舍,暗自深深地叹息。可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惟有让它们如花开花谢般自生自灭。它们或许被过路人摘走;或许被鸟啄食;但最大的可能,是熟透了落到地上,化作了废水残渣融入了泥土中,寂寞地来,又寂寞地去,再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