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冬天有点冷，露珠在空气里随处飘散，给清晨沾染上浓重的潮湿感。包子香混在空气里，给小城带来一些烟火气。我总是在每天清晨，拎着豆浆和煎饼，爬上操场边主席台的最高层，等着太阳升起。远方是施工场地，巨大的建筑架横亘在天空中，构成了杂乱无章却又别有风味的景色。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迟到，往往在太阳升起之前，我就要背起书包跑向教室，在上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回到座位上。
背书，写卷子，一场又一场的考试。
语文课上我问朝言：“你以后要去哪里？”她说，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她指着上课偷看的《撒哈拉的故事》跟我说，你看，我也想成为一个沙漠新娘，四处流浪简直酷极了。
只不过后来我看到一本书，上面写着：你以为是你抛弃了这座城市，其实，是这座城市抛弃了你。
大部分时候，小城是寂寥的。日子像原野一样辽阔又荒芜，重复着不变的风景。
但是也有很多时候，它会有一种洁净的生命力。比如下雪天，小城的人们不打伞，三三两两在街道上穿行。小孩子们在雪地里疯跑，期待着能有更多的雪堆雪人。汽车尾气飘散在空气里，瞬间变成了小水珠，在消失之前，折射出渐行渐远的倒影。
小城是宁静的，小城的学校也是宁静的。一条河笔直地穿过整个学校，黎明破晓之前，河面上已经能够听到水鸟的声音。推着自行车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桥上经过，却没有人惊扰在水里游的自在的水鸟。班主任说，十年前，河里的水鸟那才叫多呢。
有趣的是遇上彩虹，在天气阴沉着几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沉之后，天边突然变得色彩分明，洒下温柔的光。旁边的女孩子双手抱在胸前许愿，我也闭上眼睛，可是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愿望。
操场在夜晚突然爆发出某种生机，喧嚣得要把黑暗吞掉。男孩给她的姑娘唱歌，女孩们坐在草地上谈天，偶尔还能躺下来打个滚。我喜欢一个人走路，黑暗的喧嚣带来某种安全感和依赖感。很多时候，我无思无想，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夜晚使人迷醉。暖黄的路灯下有数不尽的蛾子随意乱舞，仿佛是一场谢幕演出，所以表演得格外尽力。经过的时候我总是驻足观望，那些脆弱又顽强的小生物，永远不知疲倦，它们没有轨迹，也不需要轨迹。
那么我呢？
我还有很多弯路要走。
和朝言在阳台上把卷子撕碎，却怎么也不敢撒下去。折了纸飞机，晃晃悠悠往楼下飞。在离高考很近的日子里，不约而同把日记拿去烧掉。翻开某一页，看到上面一字一句地写着：
我无所谓
我无能为力
我其实无处可逃
听到黑暗里有人在哭泣，努力地压抑着可是依旧哭出声来。朝言说，我好害怕努力了却没有什么结果。我跟她说，怎么会呢，努力了怎么会没有结果呢。心里想的却是，对啊，努力了却没有结果，那该怎么办呢？
突如其来的沮丧感，在黑暗中发酵得透彻。有一瞬间觉得难过到窒息。
那天晚上，她独自在教学楼后面的河边坐了一整个晚自习，而我趴在桌子上写了一晚上的信，关于未来，关于遥不可及。
放学的时候经过街边的小店，里面传来模糊不清的音乐，撕扯的女声竭力唱着：
Where there is desire
There is gonna be a flame
Where there is a flame
Someone’s bound to get burned
But just because it burns
Doesn’t mean you’re gonna die
You’ve gotta get up and try try try
You gotta get up and try try try
You gotta get up and try try try
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走了很久，昏黄的路灯下，依旧有数不清的小飞虫，可是校园里却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家都走了吧，花啊，树啊，操场啊，它们也不再属于我们了。我不断跟自己说，终于结束了，可是怎么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所有的事情都这么轻而易举能够遗忘，那个本该末日狂欢般的夜晚，安静得如同白天的考场。
我坐在主席台上看远方的灯火，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酸涩得要掉下泪来。
在七月一个又一个午后阳光炽热的大街上，和朝言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找一家奶茶小店，在柜台旁挑挑拣拣，一点儿也不用着急，蹭一蹭屋里的空调，然后推开门，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朝言在学校门口等我，我看到她一下子就跑了起来，跳着抱住她。
朝言晃了晃手里已经拆封的通知书跟我说：“喏，我考上喜欢的那个学校啦。”
我于是想起那个夜晚，她哭着跟我说，我好害怕努力了却没有什么结果。
谁知道呢，未来好像怎么也无法预知，而当下的每一刻也都无法复制。我只知道我会怀念这些过往，惊喜也好，失落也好，它们都是我的记忆。
我要好好保护它们。
毕业后和朝言去了不同的城市，暑假的时候她来找我，两个人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傻笑。在过街天桥上，突然害怕桥会塌，掉到下面的车流里去，于是一边想要赶紧跑过去一边又不得不放轻步子担心它会剧烈晃动，后来跑着赶上公交车问阿姨我们去XX还有几站下，阿姨憋着笑缓了好久才说你们坐错了方向。
于是跳下车，再一次跑上过街天桥。
那里也总是有很美的风景，在晚上的时候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可以吹很久的风。
生活在别处。就像是习惯了每天的晚睡和早起，也不再对慌慌张张的日子感到惊奇。依旧爱着夜晚的杂乱喧嚣，迷恋一个人走路。在后街的小道上穿行，走进地下铁，或许哪一天，带着自己就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晃晃悠悠整整一大天。
不知道怎样遇见和告别，于是急匆匆说再见。
塔郎吉说：“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