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妥的

晨露未晞时,道旁的野蓟花擎着紫盈盈的灯盏,照亮了蜿蜒的铁轨。我踩着湿润的枕木巡道,忽见老乘警马魁蹲在信号灯下,正往石缝里埋着什么。春日的风掠过他泛白的鬓角,卷起藏蓝警服的一角,露出内里洗得发白的衬衫。

"给小春留些花种。"他直起身时,掌心还粘着几粒褐色的种子。二十年前的柳树沟道口,那个总在石墩后拍手的傻子,原是唤作小春的。马魁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落着槐花的影子,倒比信号灯还要明亮三分。

初识那年,我总讶异他警服口袋里装着两种物什:褪色的执勤簿,绣着并蒂莲的棉布帕。夏夜蝉鸣最盛时,他会在硬座车厢给哭闹的婴孩折纸船,蓝墨水在船帆上洇出"平安"的字样。逃票的少年被他领到乘务室,茶缸里浮着的茉莉花忽然开了:"你看这花儿,离了枝头照样香。"

暴雨骤至的黄昏,列车在柳树沟临时停靠。马魁抓起油纸包就往道口冲,雨幕中的身影渐成淡蓝的雾。我跟去时,见他将包子捂在怀里,像护着盏不灭的灯。小春蜷在信号箱顶,湿发垂落如柳丝,忽然伸手碰了碰马魁的警徽:"亮晶晶的。"那一刻,雨滴在徽章上碎成星星。

秋深时,车过皖北平原。马魁把巡视车厢称作"数星星",说每扇车窗都框着不同的星河。那夜遇见离家少女,他掏出棉布帕包着的山楂糕:"我闺女晒的。"月光在帕子的莲花上流转,竟比劝解的话更暖人。少女下车时,将编好的草蚂蚱塞进他口袋,说是抵那半块没吃完的糕。

腊月里追捕逃犯,他在结冰的车顶滑出老远,却把嫌犯的手腕握得生疼:"当年你娘在煤堆里扒出五斤白面,可不是让你走歪道的!"嫌犯忽然落了泪,说早该认出这耳垂有缺的老乘警——二十三年前洪水里抢出襁褓的,正是这双布满冻疮的手。

惊蛰那日,马魁退休了。全车组凑的银怀表他没收,倒是把小春送的野菊种子撒满道口。最后一次经过柳树沟时,石墩旁的新枝已蹿得老高,嫩叶间藏着淡蓝的花苞。他开窗抛出的油纸包划过晨曦,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母亲抛向信号塔的布兜。

今晨巡道时,野蓟花丛里忽然飞出只蓝蝴蝶,翅膀上仿佛沾着警徽的金芒。我蹲下身,见石缝中钻出株幼苗,两片新叶恰似张开的手掌。远处传来汽笛的轻吟,悠长得像句未说完的叮咛。忽然懂得那些深埋的种子,原是要在铁轨旁长成春天的驿站,好让所有流浪的星光,都能寻着妥妥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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