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欲曙。
他要一个人向路的尽头跑下去。
路旁的狗儿眯着眼,想着天那边的云彩啥模样。老人放下担子,摆出了准备卖的菜,沾着新鲜的露珠,他们坐在板凳上说起了那家的姑娘明天就要穿上红衣裳。
他想,最后是要离散的,红衣裳就算变成了白婚纱,也是如此,争执、厌倦终不可免。
割草的人儿开始了劳作,嘈杂的声音让人厌烦,草的味道浓浓的,不如平时好闻,它也不想长这么多,成了杂,遭人厌。
他急待看到下一个风景,急着离开这里,越跑越快。他想,离开一个地方,不在乎是悲伤还是强颜欢笑的离别,只要心中有个数。
和他一样跑的人有许多,只是他们成群结队,彼此扶持,互相说着鼓励的话,并没有意义,只是勉强让步伐相同,虚伪应和,不自由,倒毕竟不孤单。他挺怕孤单,脚下的步伐却总也调不成一致,只好一个人痛苦着。
他有点累了。想一些快乐的事儿,快乐的事儿都在梦中,而他不会做梦。记得曾在暖暖的日光下,细细咀嚼红楼那场梦,睡着了。却依旧没有梦,没有楚楚仙姑,回风舞雪,离恨天、灌愁海都在纸上。现实只有污浊天,漂浮着单纯的云,有汹涌海,冰冷着无辜的灵魂,现实太残忍了啊,他想。
他又想起恍惚中有个世界,那里人们把小说的碎片当作货币,每页纸每句话的价值不同,价值都在人们心中。也有些坏透了的人,总用一些伪币,一些拼凑的字句换得不应得的事物。他恍惚了,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他知道他恍惚着,情愿看一场说部的乱。
有人在看他,他厌恶,看他的人走了,他又期待。有人看他的时候,他只好不懂装懂,想要弄明白却总也弄不懂,他其实什么也不懂。身心空荡,想要哭泣,不知该为什么哭,连哭的激情都消失不见。不如像刚出门的时候,仰天大笑,也不知为什么笑。
前面有个人和他年纪相仿,他想上前看看同龄人的面目和他相似吗,不,一定不,他过于虚伪了,别人不会一样的。
毛孔收张着,汗水慢慢流下。另一个他呼之欲出。他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他,哪个又是真的。一个在世间挣扎,另一个在嘲笑。一个人前欢笑,另一个说那是假笑。一个说放下,难忘啊,另一个说真是无聊。他的众生相,每个都那么真实,摆脱不开,就都留着。遇见谁,他便是谁,他冷笑道,这个我他爱的只是他自己。
路的尽头根本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路的尽头,他已不知为什么要跑。他知道人的心中有些坚硬和柔软的东西,可他只想留下坚硬,柔软把他害得太惨了,连幸福都能让他害怕。他相信,心中的刚,是对道与无的执着,心中的柔,是慕道沉痛之时对痛苦的接受。看那阇耶跋摩的微笑,坚硬的石头上却洋溢最柔软安详的笑意。一切风化,只留菩提前千柱莲花。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苏子早说了。
浑身毛孔都叫嚣着死亡,尽管不累,他却不想跑了,他发现他只是在原地循环。走吧,走吧,走吧,远方有一人,或与你同时抬头,悠悠苍天,与子同戚。
狗儿不见了,猜是看天那边的云彩去了。老人的菜上,露珠渐隐去。天彻底亮了,好似黑了一般。
15/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