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回 踏遍青山人未老 迸出巨流命存犹
hey,kids。
这一段就让焚血大将军自己讲。
他说。
————他失忆了。
这是他第一想法。
那天深夜。
月明星稀。
他从水里站出来,月光印出他的倒影,高大且瘦削。
稀稀拉拉从身上跑落的水珠好似不敢多呆在他身上一秒。
他身上被水浸泡的血渍、断了的三根飞羽还没在前襟。小腹上的断刀,那是亲生女儿刺的,可是这些他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他真的忘了,绝对不是假装。
他游到了浅岸上面,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他真的失忆。
乌江水灌得太多还是受的巨痛太深。
这个没人知道。
“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他用手砸着青石苔直到露骨、血肉模糊。
他在岸边脱光了衣服,他冷、极冷、非常冷,好像是置于冰窖当中,秋日的星夜,寒气已入侵,正是“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
他钻木取火、打石取火,终于升起了一盏橙红。
清冷的碧蓝、铁青色的人、橙红的篝火,那种奇景莫名和谐。
那种冰冷无人知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他架起衣服烘烤,火里泥巴包着一只野兔已经吱吱作响,冒出香气。
他坐着,他想着,很快他就想到了哲学三大问题。
作为失忆的人最有用的三大问题。
“我是谁?”
“我身在何处?”
“我将要去往哪里?”
他想着想着愈发头痛,他蜷缩在一起,蜷缩成一个球,使劲蜷缩着。
他宛如一条蚯蚓。
呵、好讽刺,一个驰骋云海之蛟龙此刻宛如一条可怜的蚯蚓。
嗨,他还活着,那就是胜利。
只有活着,才是最自己最大的负责。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只有可能,才能有奔头。
可是此刻他是如此痛苦,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他妈的到底是谁?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好像犯下过不能饶恕的错误。
(乌江一战,发妻遗腹子俱亡,战死七大水寇。)
(乌江二战,命大高手联盟“睥睨天下”第帝八、“飞盏剑”公孙让平力战九大低手,战果————第帝八重残、公孙让平战死乌江、狮子头战死、蹇泪战死、“枭剑”剑一千零一重残。)
(乌江三战,焚血大将军战七大低手,战果————大将军中箭中刀坠入乌江、“饮马快刀”沈王刀中箭战死、“三问洛神”盛大同断双臂自尽、“血里见刀”刀刀刀中箭战死,“四喜丸子”骆冰冰中箭战死、无面人中心音五脏俱碎战死、只有方重领躲入水中,耳朵中箭受伤得存。)
这个水里爬出的“水鬼”,“蚯蚓”,“乞丐”,居然就是难掩龙虎之气的焚血大将军。
他一心求死,可是天偏偏不让他死。
捕将军盟的好汉子,偏偏几乎全军覆没。
【以上焚血大将军与捕将军盟故事详见本人《将军的眼泪》六月完结连载作品】
冷、还是冷。
饿,还是饿。
孤独还是孤独。
他在冷、饿、孤独中飘零了二十一年九个月零九天。
他始终没死。
他须发仍旧乌黑、皮肤仍旧紧致。
但他也始终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
他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这一天飘零到了苗寨的苗家桥,他脱光了站在水里。
只有刺骨的冰冷、湍急的湍流才能让自己安静。
可是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歌声。
女孩唱着俚歌。
————人也不是人、鬼也不是鬼。
————牛鬼蛇神倒比那正人君子更可爱呦啦一儿呦。
谁在哪儿?
“是谁?”
“我是谁?”
“我问你是谁?”这女孩原来正是诸葛小虫。
“我也在问我是谁?”
“真是个怪人!”
“我是怪人?怪人这个名字不错。”
“我看你虎背熊腰,不如叫乖乖熊。”
诸葛小虫见此人浑身赤裸,虽然年老,却须发墨黑,肌肉健硕,不禁心中一荡。
“乖乖熊比怪人好听,也不错!”
“哈哈,女娃娃你手上是什么书?”
诸葛小虫连忙把《将军掌》收了起来。
焚血大将军一个箭步就从河底跳到桥上。
“给我看看。”
“不给。”
“我看看,就看看,就看一眼还不行?”
“你这怪人,岂不知礼教吗?人家的东西如何能强拿,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再说你那根玩意还漏再外边!你能穿上衣服吗?”
“好,我穿上衣服,你给我看书!”
焚血大将军已经如同一个十一二岁只孩童的心智,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什么都不知道。
焚血大将军一个翻身一个大麻衣,似乎是大麻袋改的,拉住稻草绳当腰带,便是他的衣服。
“给我看。”
诸葛小虫不识得此人是二十多年前在江湖翻江倒海的焚血大将军,只觉看这男人轻功不俗,浑身又有走龙之气,不禁暗喜,揣摩一阵,故意说:“不给。”
“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不算话?”
“给你看也行,你需要教我功夫还有帮我杀一个人!”
“女人真麻烦,功夫的事慢慢教,你要我杀谁?”
“杀我的老爸。”
“杀你老爸?”
“对,杀我老爸。”
“这世界上还有如你这样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人吗?”
“别他妈放屁了,干不干,干不干,干不干,你他妈敢不敢干?”
焚血大将军一听这激将法,瞬间喷怒格格嚎笑道:“哈哈,这世界上也还有如我一般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人!我帮你干了!”
“可是你为什么?”他继续追问。
“什么为什么?”
“因为什么仇恨你要杀他!”
“这些你都不必知道!”
诸葛小虫回到住处。
她和姐姐诸葛小猫蜷缩在一张床上。
那只恶魔般的双手居然向自己的双女再次袭来。
她恶狠狠凝视着他。
诸葛象醉醺醺地趴在女儿身上发泄完兽欲,走了出去。
月光如泄,命运却这样悲凉。
咚————,屋外传来一声闷响。
诸葛象倒在了自家的台阶上,那声闷响是他的后脑勺撞在了石阶的砖头上。
小虫小猫穿着简单的裹胸就跑了出来。
诸葛象死了。
没了气息。
哈哈诸葛象终于死了!
诸葛象怎么会死?
他来了。
神明来了。
他一袭麻衣,剑髯葱茏。
焚血大将军。
他慢慢张开嘴,露出不太白的牙齿:“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急着杀自己的父亲了!”
他似哭似笑。
“有这样龌龊至极的父亲,我岂非刚出生就想把自己给勒死?”
诸葛小猫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又惊、又喜、又怕、又悲。
惊的是居然有人可以杀了诸葛象,诸葛象之武功,唐七州尚且不敢挑战,如今他却不声不响地死了,不流一滴血。
喜的是侵犯姐妹两多年之恶魔,今天终于死了。
怕的是死人在院子里,如何不怕。
悲则是莫名。
是莫名、莫名之莫名。
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给我的东西,希望不会食言。”
诸葛小虫将将军掌掌谱递给大将军,“你在这村里尤其瞩目,我把你带到后山秘洞里,每日送饭,你好专心研习怎么样?”
焚血大将军道:“好啊好啊!住在洞里是多么好的一件美事!”
“无奈之举。”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通知诸葛象的徒弟,我的师哥唐七州来吊唁。”
“为什么?这不是自请露馅儿吗?”
诸葛小虫安静了。
安静得如同一只睡着的刚出生的橘猫。
随机她咬了咬嘴唇。
“不请他来,那才是最大的露馅儿,将来他要是知道,岂非自露马脚?”
焚血大将军笑笑:“要不要我出手杀了他?”
“呵!”
“你知道的,我杀人如踩死蝼蚁。”
“乖乖熊,你很神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年龄、任何事迹,我却让你杀了我父亲,又拿走《将军掌》还知道我最大的秘密,这岂不是天下间最大的滑稽。”
焚血大将军陷入沉思。
他最近经常沉思。
他眼神空洞。
他慢慢说话。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瞒住最亲近的人,却可以轻易对陌生人说掏心掏肺的话,这不是天性使然,而是他们觉得对陌生人说没有负担罢了。”
诸葛小虫点头赞同。
于是,“囚禁”焚血大将军在秘洞后,她连夜派出姐姐诸葛小猫通知唐七州前来苗寨吊唁。
后面的事全部铺陈过了。
唐七州一行人掘坟、跟踪便查出诸葛象死因。
诸葛小虫在唐七州怀里说完了一切。
唐七州不笑、不哭、不怒、不哀,只是挤出一个吃到蟑螂一样的表情。
他不愿接受,也不能接受。
一个德隆望尊、如父如君的恩师会是一个驴马一样的恶魔。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这个真相。
次日。
苗寨的中原来客们打包行李,忽然听到一个清脆女声:“唐家的人难不成都把苗寨当窑子了,玩过女人怎么不想负责?”
唐七州半怒半笑地看着唐定:“你自己看着办。”
来的人便是和唐定一度春宵的苗女许青衫。
苗寨的风俗。
半夜爬上吊脚楼一度春宵的男人,即是这女主人名副其实的丈夫。
如今许青衫来要名份了。
唐定道:“你好。”
许青衫道:“这么客气。”
唐定道:“是。”
许青衫嗔怒:“那天晚上你可不客气的很。”
唐定一直凝视这她的眼睛道:“你若是要去中原,我便请唐七州做主主婚,我娶你做我的妻子。”
许青衫似笑非笑,似惊非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唐定摇摇头又点点头。
许青衫道:“什么意思?”
唐定打个马虎眼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不管你是江洋大盗的女儿,还是王公贵族的姻亲,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就足够了,别的是上帝该想的事。”
许青衫一下子娇笑着跳到唐定结实的身上。
“我是篝火节上的新娘,也就是冯正豹的未婚妻!”
唐定哈哈大笑:“那又怎样?我岂怕那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许青衫道:“其实我也是被他家强娶的可怜人,和诸葛小虫一样,篝火节上,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你是那么强壮,热情,倔强,青涩,就像个孩子一样,我喜欢孩子般单纯的你。”
两人论了一会子闲话,倏地,正堂传来一些嘻嘻索索的哭咽声。
“谁?”
诸葛小猫红着眼走出家门。
“姐姐离家出走了。”
“什么?”
“她留下一封信。”
唐七州拿起信。
“唐师哥亲启,小妹联合外人诛父谋兄,事情败露,本应一死谢天下,但小妹有夙愿未成,待功成之日定跪死诸葛象坟前谢罪,唐师哥你知道吗?你的一颦一笑都牵引着我,那是原始冲动夹杂着爱意,我割舍不掉,可惜你是最无情意的柳下惠,我一身污浊不敢靠近莲花,下辈子,就下辈子让我变作梁祝故事里的蝴蝶,只要能绕在你的指尖,惹你一时动情,我便足够了,你说那样好吗?唐师哥,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做你的妻子,你说那样好吗?唐师哥!唐师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七个我爱你。
拨弄了七次心弦。
如同弹出一句极哀伤的曲子。
唐七州浓泪已经滴在信纸上,像是下起了雨。
众人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纯真的、深沉的、阴郁的、明媚的诸葛小虫。
那个人的眼睛里似乎能看见苗寨的山水。
那个人的手足似乎如剔透的腊肉肥片。
那个人的香气似乎比蛊虫还迷人。
那个人是个女人,女孩。
那个人戴着一个苗寨银冠,深蓝色绣花的苗寨衣服,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细细的眼,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
瘦瘦小小的,好像一个小号的人。
唐七州心料。
我不恨她。
真的,我真的这么想。
我爱她,带着惋惜的爱,不止惋惜般的爱。
可喟花开两朵,天涯不见。
(孩子们在酒桌上问李狂徒,焚血大将军去哪了?)
(他?我想想。)
(老爸你快想啊急死我了。)
(时间太久了,我想想,他……他失踪了,从秘洞里失踪了,将军掌也不见了。)
(这么草率了事?)
(李狂徒道:“世界上很多事都很草率,草率地生,草率地死,有计划的事,圆满的东西,闭环的事能有几多?)
(可是这个也太草率了吧,一代帝手焚血大将军就这么消失了?)
(这个问题,那年的那天唐七州给出了几个可能性。)
(什么?)
(一、被诸葛小虫放出来一起跑出苗寨了,二、被他曾经旧部下救出便消失了在江湖了,三、他自己参悟后,自己跑了,毕竟他的功夫,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困住他,its,true。)
(老爸你在说什么怪话?)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