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意迟在窗边刺绣,绣得久了,忽觉心上烦闷,便轻轻阖目,本想稍稍休息一下,谁知竟不知不觉盹着了。
朦胧中有人从外面进来,站在她身边,往她发间插了什么东西。
“让我为你簪朵花吧。”那人说。他一身月白的衣衫,清逸脱俗,如明月照积雪。
那人冲她淡淡一笑,衣袂翩然,飘飘而去。
“嘶~”云意迟忙去抓那人的衣角,心中一急,再加上指尖传来的刺痛,她猛地睁开了眼。
是梦吗?她心里纳罕。
右手食指被针扎了一下,有血珠慢慢凝聚,她不急着擦去,反而看血珠在指腹越长越大,宛如一颗结在指头的玲珑相思豆。
云意迟盯着指尖红豆,眼前出现一个画面。
明月梨花、山风微凉,清泉流响。
“好美啊!”她仰头对着满树繁花感慨。
“是啊,真美。”那人在阶上附和,柔和的目光却轻轻落在她的侧脸上。
二
“唉!好好的,总打什么仗?前几个皇帝一场仗没打,不也过来了?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打杀杀了,横竖我们也能过活了,你就在家找点活做,以后孩子出生了,好好陪着孩子。也省得我和你媳妇整天悬着一颗心。”一个壮硕的老媪絮絮地念叨她的儿子。
那男人扶着自己的娘子,一脸不耐烦:“哎呀!娘,你都嘟囔多少遍了?谁想打仗?又不是我们要打?卑戎那些狗东西抢了我们多少地盘,杀了我们多少汉人?卑戎人仗着几匹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难道我们要一直受他们的气。”
“那卑戎人再厉害也打不到京城,国家那么多人,又不少你一个,街头的铁柱上次都没回来……”
那男人便有些恼了,直接打断老娘的话:“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被人打一辈子不还手的,就算卑戎人打不到京城,我们也不能任由他们随便糟蹋。再说,连那些大官的子孙都上了战场 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周小将军,谢小将军,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男人提到这二人两眼放光,似乎有无数话要从胸中滔滔不绝地往外涌。他刚张开口,身旁的妻子拽拽他的袖子,插进话来:
“相公说得不错,娘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替相公担心罢了。佛门清净地,咱们还是不要提这些打打杀杀的,赶紧去求佛吧。”她说完,伸手抚上隆起的肚子。
母子二人听了她的话,都点头称是。那男子看了看妻子的肚子,满脸的不耐烦顷刻消失。
当今圣上御宇之后,一反前几代皇帝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的做法,对“蹬鼻子上脸”的卑戎发起反击,誓要一雪前耻,异了攻守之势。
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祸福,人力难强,家中牵挂的人只能求助神佛。因此,这些年来,大凡寺庙,道馆,都比以往兴盛不少,尤其是寺庙,庙里的和尚都比之前丰腴不少。
兴福寺处在京城附近,枕山临水,传言极灵,京中人礼佛多在此处。
此日风和日暖,不少人不约而同来此。
官眷家的姑娘借机出门,三五一堆 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几个相谈甚欢的姑娘中有一个忽然不出声了,其他几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彼此惊疑地对视一眼,脸上神色各异。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有个姑娘感慨地开口。
云意迟望过去,看到一个一身素衣的妇人。那妇人不施粉黛,一张脸却极美。
云意迟也猜到那人便是章槿华了。
十三年前,周将军北击卑戎,击溃卑戎二王子主力,将卑戎二王子斩于剑下,遭到卑戎人死咬 ,不幸殉职,追封永宁侯。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已有婚约的章槿华在他遗骨返京之日,凤冠霞帔,华妆喜服,在所有人惊骇不解的目光中,走进全府皆白的周家,抚棺而笑,电光火石之间抽出匕首自戕,幸被眼疾手快的军中人拦住。随后又数次求死,终被人拦下,最后方放下。
但此后便以周家妇的身份长居周府后院,深居简出,避不见人,只偶尔出门上香拜佛。
云意迟还小时,便长听京中人传唱:“生男如周郎,戍边卫故乡;生女如章氏,肠柔玉骨刚;愿我好儿郎,驱得卑戎狼;愿我好儿女,机边促织忙。”
如今见到章槿华,她忍不住在心中慨叹曾读过的两句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