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找了个穷老头
秋风朔朔
《一》
最近因公司事情忙，有半个月没去我妈那儿了，想不到今天刚进我妈的小区，保安黄叔便叫住了我，说：“阿林，恭喜你——你妈有相好了！”这话听着就不舒服，再看他怪怪笑着的样子，我气就上来了，板着脸问：“什么意思？”“替你高兴呗！”“替我高兴？”“是啊——你妈有了相好你不就省心多了？用不着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再说你是公司老总，日理万机······”
我这人耳朵根软，一听好话气就消了，忙敬他一根中华烟：“黄叔，我妈的那个怎么样？”他美美地吸口烟，悠悠地享受着，慢慢地把烟吐出，慢条斯理地：“阿林，我说句实在话，不怎么地，老头高攀你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你认识？”“不只是认识，以前还是一个厂子的，他在伙房。”
我觉得有失面子，妈好坏是个小学教员，怎么去找个工人？我爹走了有十个年头了，我劝了妈不知多少回，她总是说“找个不称心的还不如一个人过”，今儿怎么就找上了？难道那老头······
带着满腹狐疑，我走进了那栋楼，到门口便听见妈唱歌的声音。妈平时不喜欢唱歌的，可见现在心情舒畅着呢！按了几次门铃她才来开门，一张笑嘻嘻的脸：“阿林，你来了。”她明显胖了，脸色红润，皱纹似乎也少了些。
“妈，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给儿子听听遇上什么好事了。”我开门见山。“妈有了个相好。”她毫不隐瞒。“噢——”我故作吃惊，“看来不錯，说给我听听。”
“人忠厚、勤快。看——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主要会做饭，啧啧，那炒的菜啊，水平比大饭馆的厨师还高！看——吃的我这么胖！”
她的喜形于色感染了我，不由笑着问：“你一定很中意他？”“当然中意。”“他姓什么？以前干什么的？”“姓周。以前是工人。”“工人？”她颇不以为然：“不管以前干啥，退休了都一样。人好，胜过一切！”“能让我见见他吗？”“当然可以！他傍晚会来，带菜过来。晚上你就尝尝他做的菜，那味道，啧啧，没说的！”她神色自豪。
望着她一脸的幸福，我浮想联翩，那老头真像我妈说的那么好？比我先前介绍的许多有地位的老先生们优秀？一个工人的退休工资有限，没有另外收人，怎么和退休教师相提并论？
好容易挨到太阳西沉，听得门铃响，妈急速走去开门，大着嗓门说：“老周，我儿子阿林来了！快去见见他——”“噢，阿林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随着“噔噔”的脚步声，他进来了。我马上站起来。
没等我看清他脸容，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已伸了过来，粗糙但热乎。“你好，阿林！噢——林总！”这是个其貌不扬、敦实的男人，国字脸上闪着一双绿豆眼，但闪亮。尽管他敬我林总，可我的心还是往下一沉，难道这就是我妈的意中人？
《二》
和我握完手，他提起两包东西进了厨房，忙乎开了。妈撇下我跟着进去了，听她和他唠唠叨叨了一阵，才出来：“阿林，你真有口福，今天他刚好买来了黄鱼，等会儿就给你做‘松鼠黄鱼’，这是你最爱吃的。记得为了吃这道名菜，你还特地去苏州狮子楼饭庄。”
没想到才半个多小时，一桌丰盛的饭菜便端上来了，真是色香味齐全！还做了一盆我喜爱的蟹粉年糕。我肚子早饿了，面对这一桌美味佳肴，不禁食欲大开，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我见妈笑得脸上像开了花。
一直吃得打了饱嗝，我才放下筷。“怎么样？”妈问。我一只手撸着鼓涨的肚子，一只手翘起大拇指。“你通过了。”妈笑着指着他说。“嘿嘿，嘿嘿！”他憨憨地笑着。
我告辞走了，对在厨房洗刷的他道声：“周叔，谢了！”“甭谢，以后常来，一家子来！”“嗳。”见厨房门口有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记得是他提进来的。我问：“这是啥东西？”妈说：“捡来的塑料瓶子。”我心不由一沉：原来他在捡破烂卖！周叔大大咧咧道：“变废为宝为国家节约原材料嘛，再说也清洁环境。”
妈送我到门外，对我说：“起先我也觉得有失面子，后来他说劳动不坍台，你也不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吗？我便无话好说。他退休工资低，我要给他钱，他坚决不要。”我听了默然，妈也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呢？再说又不跟我住一块。
回到家我把妈的事情和妻子阿芸说了，她笑笑说：“这是你妈的事，你不好管，也管不了。这老头倒是蛮有心机的——抓住你妈的胃，便把你妈抓住了。不过，我也想解解馋，那些外卖我都吃厌了。”儿子强强在旁边插嘴：“我也要解解馋，肯德基、麦当劳的东西我也不想吃了。你们为啥不自己做呢——”
我和阿芸对望一下都心知肚明地不开口，是啊，我们不会做、也懒得做！再说也没时间。于是一家子双休日去了我妈那里。
这回周叔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十几个菜，还有两道点心，吃得我们口滑，个个肚皮滚圆。强强还嚷嚷着：“我下个礼拜还要来！”“好，来！来！”周叔笑逐颜开，把剩下的菜和点心用塑料盒装了，硬是要我们带回去。这回周叔和妈一起送我们到楼下。强强拉住周叔的手，一口一声“爷爷”叫得特亲热！我妈笑得嘴巴像敲开的胡桃，意味深长地说：“家有一老是个宝啊——”
在车上，阿芸说：“你妈说的那句话挺实在的。”“什么话？我没听清。”我问。“家有一老是个宝。”“噢——”我点点头，“周叔比我妈大八岁呢！对她来说确是个宝。”阿芸接着说：“我们家房子这么大，何不把周叔和你妈接来，不就可以解决吃饭问题了吗？”
我早就想把妈接来，就怕她不答应，现在她这么说，我顺水推舟一口答应！强强听了竟高兴得鼓掌欢呼：“噢——我有好饭菜吃了！”
《三》
就这样，妈和周叔住进了我们家，我们每天享受着美味佳肴。正如妈说的，周叔很实在，每天忙个不停，还帮我们接送强强去幼儿园。强强很快和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他们在我宽心，精力十足地忙公司事。这一大家子过得融融乐乐。
可是乐极生悲——一天周叔在接强强的路上头一晕摔倒了！幸亏路人帮忙将他送进了附近一家医院，及时抢救捡回一条命，但路不能走只能坐轮椅。妈是懂感恩的人，每天推着他在医院公园里散步。
一天阿芸对我说：“周叔这病怕一时三刻好不了，出了医院还让他回来吗？我看让他回自己家算了。我们忙，没空照顾他。你妈身体也不是最好，长期伺候他行吗？再说妈和周叔又不是正式夫妻？只是同居而已，她也没有责任。最气人他儿子只来过医院一次，便再没来过，难道他不该承担做子女的责任？我们已仁至义尽了，周叔十万元的医药费都是我们出的呢！”
我听了她这番话，沉默了很久说：“这事情看来要和妈商量，听听她的想法。”阿芸同意了。翌日我去医院，婉转地把事情说了。妈听了一跳三尺高：“你们的良心喂狗吃了？周叔一天三顿做给你们吃，还帮你们接送强强，整整八个月两百多天哪！天天早晨五点鈡起床做早饭，又是豆浆又是点心的；接着送强强去幼儿园，再去菜场买菜；你们下班回来，一桌丰盛的晚餐早就摆在桌上了。他有一句怨言吗？这八个月你们洗过一个碗吗？哪天不是筷子一放嘴一抹回房看电视了？现在他生了病，你们就嫌他了，要他走，你们自己觉得这么做妥吗？”
她气得胸脯像浪潮般剧烈起伏，歇了一会说：“这是他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十万块钱，用不着你们替他付医药费！这张纸上有密码。”妈说完扔下卡走了。我像傻瓜那样呆站着，心里充满着自责和矛盾。
阿芸回来了，见我脸色阴沉问：“你怎么了？”“妈来过了，把我骂了一顿，还丢下一张银行卡。”“银行卡？谁的银行卡？”“周叔的。说是付医药费。”阿芸看了卡和密码说：“他哪来这么多钱？难道捡废品能赚那么多？”“你管这么多干啥？”我没好气说，“现在要紧的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瞪了我一眼，“我气他儿子干吗不负责任？”“他儿子是他儿子的事，既然妈跟了他，咱就得······”“不对！”她打断我话，“养儿图的啥？还不是图防老？再说妈跟他又没领结婚证？”我默然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强强知道这件事却和我们干上了！还给我们上教育课——”
《四》
强强像个小大人，大声喝斥我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做？这是对父母的不孝顺——”见我们惊得张大了嘴，他可不管继续说：“‘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此谨言······’”我和阿芸听了更是呆如木鸡。
阿芸受不了了，气恼地问：“谁教你的？”强强理直气壮道：“老师！”阿芸听了嘴巴张了张却出不了声，这是无可指责的！我知道现在许多学校开始教“弟子规”，可没想到幼儿园也在学，儿子居然还用上了！
“从今天起，我不想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找爷爷奶奶去！”说罢他背起书包出了门！等我们清醒过来他早没了影！“车子那么多，他会出事的！”阿芸要赶出去，被我拦住了：“他不会出事，聪明着呢！妈那里也不是去一回了，知道坐什么车。”
果然半小时后，妈打电话过来了，说强强已在她那里，要我给强强送些衣服来。阿芸气恨地说：“才读幼儿园就会教训我们了，以后读了大学还不知怎样呢？
晚上我给强强送衣服去了，悄悄对妈说：“你劝强强回家吧，他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妈说：“不会，他懂着呢！”我听见强强和周叔说着话，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我没去见他，交给妈一些钱后走了。
日子长了，阿芸难免想念儿子，要我劝儿子回来。我说：“要去我们一起去，当面给周叔认个错，把周叔一起接回来，不然强强犟着呢！”阿芸同意了。接着我告诉她：“周叔的媳妇生了孩子后身体虚弱，一直没上班。他儿子单位没了在吃低保，现在小区当保安，收人不高，一个要养活三个人，生活很困难。”
阿芸听后思量一会说：“那就把周叔的银行卡给他儿子送去。”我高兴地说：“你和我想一块了！好，我这送去。”
我把这事跟妈说了，她听了高兴地说：“做人就应该这样。你以为周叔真靠卖废品补贴？他聪明着呢——现在身体基本复原了，又在搞他的艺术创作。”“他搞艺术创作？”我猛吃一惊，“具体搞什么？”你来看了就知道。”
抱着好奇心我和妻子在一个双休日去了。到那里一看，周叔把捡来的口乐瓶剪开熨平，在上面画飞鸟走兽、京剧脸谱、西游记人物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强强拿着画笔在上色，可仔细呢！
“强强！”阿芸抑制不住喊了声。毕竟母子有天性，强强听了丢下画笔扑了上来！一声“妈”叫得阿芸热泪盈眶，抱着儿子久久不松手，“强强，想死妈了！”“妈，我也想你！”“是妈不好。妈今天来给周叔认个错后，就接你们回去。”“真的？”强强瞪大了眼。“嗯。”
周叔听了感动地说：“认什么错？是我不好，没注意好自己身体，明知血压高却不坚持服药。”阿芸说：“不，是我们不好，让您太累了。从今后我跟你学烹饪，也当个好厨师。”“好，好！”周叔连声答应。
当晚妈和周叔便回了我们家。一家子和和满满。周叔的那些艺术品每晚在地铁口卖得红红火火，收入相当可观。强强说长大了要当个画家。我们听了很愉快。邻居们都眼红得不行，夸我们是尊幼爱老的模范！我感叹地说：“家有老人是个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