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正歪着脑袋等待他回答,当时的我是那么地虔诚。忽然听着有人在叫我。
“小八,早课,早课!醒醒!师父叫你呢?”
“师父?哪位啊八戒。”
“抽你个丫头片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沉睡中被巴掌呼醒,一瞬间灵台清明的感觉,像同时点亮一万盏孔明灯,亮得头疼。我勉强睁开眼睛,“师父,能不打头吗?都快不聪明了。”
“那你能尊重下师父吗?别每次早课都睡不醒,师父备课是很用心很伤神的。”师父抚着胸口,我知道,那是他表达很揪心的样子。
师父是个非常具有艺术表演天赋并且热爱演艺事业的道长,一般观里来生意的时候,师兄们都是直接把准备好的符箓卖与来人,而师父都会着正儿八经地着道服,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抓符箓,嘴里念念有词,偶尔还喝口雄黄酒,然后喷到符箓上,再来来回回转个五六圈,这便是完成了简单的消灾避邪仪式,然后把符箓交到来人手上,当然,同样是符箓,经过师父艺术雕琢的符箓显然比师兄们的卖得更高的价钱。
我初到正一观时,觉得他活脱脱就是个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臭道士。后来我才明白,这叫祝由。
不知不觉,到正一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生活还算适应,唯一不适应的就是不能时常见到十四师兄—聂以海。
世道不济,观里的师兄们转行的转行、回乡的回乡,观里的生意越来越差,香火也不如往日鼎盛,眼看着生计便成问题。
某一日,师父在屋内打坐,正当气沉丹田,绕行至小周天,一股劲力直冲脑门,他当即冲到练场,向正在打坐的各师兄弟们宣布,正一观本届收徒取消性别界定。
师父宣布完消息后,一些已经卷好铺盖的师兄欢天喜地得地又把铺盖卷儿纷纷摊回去,而一些已经卷铺盖走人的师兄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没赶上好世道。
2
阿娘说,及笄之后便是大人了,不再是小丫头,应该出去闯荡闯荡,只有身在江湖才能体会江湖,番邦的姑娘小伙儿都是这么养大的。
于是,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阿娘力排众议,将跨上小包袱的我推出了门。一想到以后都不能随时随地把娇撒起来,胸口就有点闷闷地不太高兴。
文书给我送行,我眼里包着泪花,紧紧抱住她,她说,“也好,你出去多闯闯才有更多奇闻趣事与我说,”哼,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我挎着小包出了龙郡,行至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的地儿就停下来歇歇,感受下土著人民的热情。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既没被山贼抓去也没被野兽拖走,我严重怀疑这些山贼和野兽的眼光。
走着肚子有些饿,我就近在小湖边坐下,伸手到包袱里掏了掏,只摸了把饼屑,才意识到热情土著人民塞给我的最后一块饼今早被我拿去喂路边的小狗子了。我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然而这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不得不卷着裤腿儿和袖子在小湖边跟鱼虾拼搏,不一会就抓了一小堆,夫子教的果然没错,爱拼才会赢。
我把鱼虾穿起来,三两下就生起火,再把鱼虾放上去烤,看着差不离熟了,就往嘴里塞了口。
无奈,我虽有拼搏精神却没有良好厨艺,为了生存只好勉为其难对不起自己的胃。
当是时,我尤其特别,特别特别想念那个给我烤鱼的小哥哥,还有他笑起来暖暖的酒窝。
那日,我赶着夕阳落山前进了附近的小城,城门口集了一大波人,我凑上前头,榜上贴的正是齐云山正一观的招徒大海报。
内容比较多,我大概总结一下,主要就这么几个重点:
1、齐云山本届招徒不限男女或其他
2、为徒期间,将学到玖阳师父亲传道法
3、为徒在观期间,包食宿
4、服从观中其他一切安排
我琢磨着,这不是聂以海他们家小道观吗?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上天承了我这份缘分,我只好顺应天意。
3
“诶诶…你有没有在听为师的话?”师父急了。
“有的有的,在的在的。”我赶忙回答。
“十七,你和小八下早课后去后院,拔些萝卜和青菜,下山去换些米粮来。”
下早课后,我拎着篮子,随十七师兄一起去后院。
师兄感叹如今世态炎凉,齐云山下满街难民,有的从蜀地跋涉而来,有的从扬州过水路来,这还算好的。
当朝皇帝,为了稳固时局,巩固大清江山,推行民族同化,强行让百姓剃发易服。手段过于强硬,引起了不少地区民众的反抗。
本来嘛,反抗起义这种事情都是跟风性极强,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你不同意,那么我也不同意。
对于一个刚刚成立的皇权,还未站住脚跟就看到各地闹事,当权者必定会压重兵肃清。朝廷下的旨意是,‘违者即刻诛之’。一些仍旧反抗的随即被大片大片屠杀,其中就有蜀地、扬州等,这就迫使其他地方涌入一波波难民。
而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年代,玖阳师父放宽了收徒要求,收入的正是一大波迫于生计只为一口饱饭而来的徒儿们。
我听师兄这么说,觉得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会为了一张符箓收人家一两还是二两而计较,但说到底他是道家人,佛道本是一家,师父他就是个心怀仁慈的好师父。
观里进了一波人,师兄弟们的生活水准简直一落千丈。小食堂从取消下午茶开始,接着取消了夜宵,接着竟然取消了晚膳,这实在不能忍。
我时常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问师父,“师父,能不能让小食堂开个晚膳呀,弟子实在饿得不行。”
师父说,“过午不食才能时刻保持灵台清明,你一直参不透心诀,就是平日里吃太多。”
4
聂师兄也不在观里,师父让他和其他几个师兄去扬州平魇。古人诗词里常提到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却是百里屠城、尸横遍野的景象。
我到正一这一年,除了平日里打杂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其余时间就跟师父学学心诀,在道场与师兄们打坐、论法、习术,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师父有说道,九魔一魇,即使九魔也未必能敌得过一只魇。像这种大片屠杀,很容易生出怨念极深的恶魇。魇既出,天下难平。
算计起来,这一年,我与聂师兄搭话的时辰还不如在龙郡时多。好不容易休沐,他又总是被师父派出去,替人除妖收怪,驱魔祛邪。师父总爱搞这些幺蛾子事情。
就像我不如师兄们那么厉害,心诀不能运用得那么顺利,符箓也画得不太像那么回事儿,只能做些摘菜卖菜又换钱的活儿,辛苦了十七师兄,被我连累。
十七师兄是负责新弟子训练的师兄,因排行十七,所以大家都叫他十七师兄。聂师兄排行十四,所以观里很多人也都叫他十四师兄。
据说原来大家都按排行来称呼,师父说这样方便,弟子名册上也只需注明排行数即可。但鼎盛时期,正一观有五百来号弟子,师父每日早课对着名册点名,却对不上弟子的脸,基本分不清谁是谁,这就便利一些师兄冒名顶替他人做早课的行为。
想必后来师父也意识到这个弊端,于是新造了个点名册,完全根据他的记忆曲线图来,比如有个长了泪痣的师兄,师父就在点名册里编了泪痣;再有,一个有笑起来有梨涡的师兄,师父就在点名册里编了梨涡。这样一来就方便许多。
可能排行前十七的师兄师父比较了解,他勉强只能把他们的脸对上排行。时间久了,我们也都跟着叫师兄的排行。
5
我与十七师兄用蔬果换了米粮,把换得的米粮搬回观中。一位小师弟跟我说,这个月我的家书到了。
自我安顿好后,便与家里常有书信往来,阿娘或者七哥会不时给我写信,还有文书。但这小半月还是第一封家书。
我接过小师弟送来的家书,是阿娘的笔迹。
阿娘在信中问我近来可好,说吉嫲十分想念我,说我在外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阿娘还说,七哥最近比较忙,可能没空给我写信,但他还是很想念我的,说我不在家里的日子,他一个人过得甚是乏味。不过,他可能很快就会把我忘记了,因为他要和赵玲珑成亲了。
6
我觉得事情搞大了,必须要回趟龙郡。随即便跟师父告了假。收拾了些简便的衣物和一些些干粮盘缠就踏上了回龙郡的路。
我反复看了阿娘寄来的家书,七哥要和赵玲珑成亲。
可我好奇的是,七哥为什么会同意。他难道不是很讨厌赵玲珑吗?
我记得,在我年纪尚小的某一年某一天,也就是我被蛇咬的那一天。那条小白蛇不仅祸害了我,还一同祸害了正在后山练剑的赵玲珑。
那日她练剑练得口渴,便去溪边喝水,才蹲下就被草丛里跳出来的小白蛇咬了小腿肚。她从小跟着赵伯伯行军打战,她一看便知这蛇没毒,可伤口在腿肚,她也够不着,只挤了点淤血出来,用溪水把伤口清洗了下,就起身慢慢踮着脚往大路上跳。
巧在刚好遇见上山来找我的七哥,七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抱到大路上,还给人吸了伤口里的淤血,因他那时还小,抱着跟我一边儿大的赵玲珑,着实有些吃力,所以抱得便不是那么稳当。但我记得,那会儿他特爱看《水浒传》之类的话本子,天天整着上梁山,他觉得血性男子必须搞点大事情,那时,他非常羡慕赵玲珑有个舞刀弄枪的爹爹,也非常羡慕赵玲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武器。
可当他帮赵玲珑吸出淤血,想着终于英雄救美了一会,赵玲珑却说,“这蛇没毒,有毒的话,你这么吸,早死了。”
那日七哥很不高兴,待我醒后,他跟我说,小姑娘还是我这样天真活泼些可爱。他鲜少这么真诚地夸我,我特别高兴,就把吉嫲给我买的酸菜包子分了一半给他。可他还是闷闷不乐。
…自那之后,七哥就不太和赵玲珑说话了。我想,定是七哥幼小心灵有被她伤到。
下章:6 此般亦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