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篇

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摇摇欲坠直到现在的水火不容。

那一开始只需要一个脚步就能跨越的裂缝变成了现在难以横跨的鸿沟，无法修补，也无法阻止。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成了这样呢？那么的绝情，那么的痛？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咬着吸管，泡在网吧打游戏，三天。

我绝对不会承认其实我也只是在渴望被发现。

饿的时候向柜台小哥买那难吃得掉渣的廉价泡面草草应付，渴的时候是冰冰凉凉的可乐，困的时候趴在电脑桌上小眯个半小时，然后精神抖擞的继续我的升级计划。

颓废而自由，放肆而向往，自娱而孤单，还能减肥…自欺欺人，其实我也只是孤单而已。

看到他的瞬间，无可否认的我的心就像临崖勒马般高度的精神紧绷然后虚弱无力的放松。

虽然我不是好孩子，但是我还是希望他找到我，因为我只剩下他了。

我等了他72个小时，从第一天的满不在乎到第二天的心虑焦躁到第三天的渺茫无望。

我担心他不要我了。

可是现在我有了希望。

“嗤。”尽管心里是波澜起伏，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自从她走后，我习惯性的把所有的痛楚都往心里塞，怎么也改变不了。

这个习惯就好像大树深扎在泥土里那样深扎在我心里。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和他的关系始终无法改善。

这样倔强倨傲的我和他，其中一人怎么可能先低下头呢？

我挑畔似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清晰的写着不屑。他找到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难道就是他人所说的人老了也不中用了吗？

尽管我是这样想的，但我的心里还是有点疼，有点愧疚。

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布满了点点红丝的双眼，不复以往无一丝皱褶的白色衬衫，我胜利的笑了。

是的，我喜欢看到他的狼狈不堪，因为我不明白，他的双眸为什么可以永远那么平静，无一丝起伏；他为什么可以永远那么风云清淡，高高在上，任何事都无法入他的眼，包括我。

人家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他好像从来不会，真让我自豪…不爽。

他抿着嘴，不言一发，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看着我。

他的存在感是那么的强烈，在那么乌烟瘴气的网吧里也让人无法不直视他的存在。

然后，他动了，抬起脚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沉稳的脚步声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下是那么的清晰有力，然后他来到我的面前，廉价的灯泡下投射的影子笼罩着我，他的眼里写着无关痛痒。

我掩饰着心里的不安，乖乖的退出游戏，关上电脑，在他的注视下走到柜台付款，然后跟随他的脚步离开这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丝丝压抑的地方。

虽然我是坏小孩，但是我还是懂得什么叫做分寸，懂得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况且让他来找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何乐不为的顺着他一回？

毕竟谁也不想要让原本冰点的感情变为负数吧。

微风徐徐吹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修剪的头发轻轻的刮着凉飕飕的脖子，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声音很小，只有我知道。

那一条长长的街道好像没有尽头，整个世界只余我和他。

走在他的身后，低着头，数着脚步，用余光偷偷的打量他撑起一个家，宽厚有力的肩膀，我是艳羡仰慕的，然而这份心意却在一个小小的通话下变了味道。

路上的风景很美，可是我的心却很凄凉。

我在心里小小的自嘲，额有些伤感。

原来他的狼狈不堪不是因为我，而是他引以为傲的公司。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天堂打入永无边际的地狱，淡淡的喜悦成了无尽的黑暗。

曾经我也努力的想要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孩子不是吗？但是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我呢？我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呢？

双手不禁的攥紧，几天没修剪的指甲掐入手心，却依然没办法比心里还疼。

四周的景色渐渐的模糊，唯有他的背影越发的清晰。

呵，好想哭，哭我的不自量力…

在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流下懦弱的泪水，可是为什么阳光要那么刺眼呢？

最终卑微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泪终究没有落下，我依旧还是那个会在危险时像只刺猬竖起身上的刺，武装自己，不靠近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防备。

没有什么事能够撬开我心里的防备，我坚信。

……

记忆的深处，有一双手，会轻拍你的后背，会轻揉你的发，会温柔的对你笑，会用好听的嗓音，唱歌给你听，然后你会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沉沉的睡去，久久不愿醒来。

那是妈妈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脸上冰凉一片，最爱的枕头上还残留着浅浅的水迹，那是我哭过的证据。

我还是流下了泪，却不是因为他。

开了一整晚的冷气还是坚持不懈的坚守岗位，冷风吹来一如我心里的冰冷，再暖的阳光也温暖不了。

无助的抱着膝盖，再一次失声痛哭。

妈妈，你知道吗？没有你在的日子，毫无意义；没有你在的日子，沉默不语；没有你在的日子，我和他之间的温度从余热降到冰点；没有你在的日子，我很想你。

打开衣橱，入目的依旧是那一本充满着回忆的相册，孤零零的躺在衣服的最上方。

高处不胜寒也许指的就是这个已经好几年不被打开的相册吧？那么的孤寂。

拿出校服，走进浴室，胡乱的梳洗，然后套上。

书桌上的课本乱糟糟的，桌子的最角落有着一个躺平的相框。

那一张照片，是在她走后我和他唯一的一张合照。

也不算是合照，因为那只热爱摄影的客人在家里做客时无意间拍下的，却让我格外珍惜，但却无法直视。

收拾书包，下楼。

没有所谓的香味，没有所谓的早餐，只有一张无形中嘲笑我的千元大钞静静的躺在饭桌中央。

如果这就是你对我所谓的爱，那我宁可不要。

拿起钞票的瞬间，手是颤抖的，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我口口声声说不要，可我还是可耻的接受了，这样子还能谈什么修补？

彷佛有个声音在说，别拿了，别再这样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利贴，犹豫不决，心里的天秤在不断的拉扯。

最终，咬牙，迅速的在上面写上几个字，撕下，贴在桌面。

然后像做了亏心事般，落荒而逃。

“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些。”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直白的说出我的想法，那么勇敢的想要踏出第一步。

我想要拉进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你愿意吗？

我不想要你用金钱来填补我们之间的距离，因为贪婪会破坏你的心意，距离会越来越远。

父亲篇

他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而我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的让人头疼？

我用金钱来弥补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没想到结局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的预感再次成真。

左凶右吉，左眼的眼皮足足跳了一天，而我猜对了。

天宇又再一次离家出走了。

再一次？你没听错，是再一次。

从一开始的1个小时，到后来的2个小时，然后一天，然后两天，而现在呢？一个星期？

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喜欢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对这间留下那么多回忆的地方却又那么厌恶。

他到底是讨厌人，还是事？

我的心头冒起了点点怒火，却无能为力。

这个孩子，打不得，也骂不得。

我总是想狠下心来恶狠狠的教训他，却在快要出手的时候冷不防的听到那回荡在耳边的呢喃，久久不散。

我是那么的眷恋，眷恋她的声音，所以我舍不得。

她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她走的时候，没有说我爱你，没有说丧气话，只是紧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照顾…我们的…孩子。

那是我们的孩子，可他却令人心寒。

看着那张和她有着7分神似的面孔，欲脱口而出的责备也吞回了嘴里，满满的苦涩。

他是证明我和她曾经相爱的唯一证据，所以我不想，也不愿。

我抱着放任的态度，小心翼翼的避开和他的接触，不和他有一丁点的交流，只怕我会轻易被勾起怒火，发作在他的身上，辜负她最后的心愿，那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心愿。

我承认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可他似乎也是个不称职的孩子，或许我们都太年轻，无法妥善的在少了她之后好好交流。

那一道鸿沟，看不见，却是伤害。

三天，整整三天。

一边精力交瘁的处理公司的杂物，一边还要抽出时间早到他。

他有那么多的前科，我并不怕。

可是我是真的不怕吗？其实我是怕的。

怕我将永远失去他。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越发的难管教，到底该怎么办呢？我苦思不能。

三天，我一间一间网吧的找，可是却没有找到，心里越发的烦躁。

他这一次倒是聪明了许多，也不会躲在这个镇上的网吧了。

最终，在隔壁小镇上的网吧找到了他。

无可否认，在找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我多么害怕他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医院的某一个房间，天知道我就算不能和他好好相处也多么害怕失去他。

怒火在被挑起后的一瞬间又回归平静。

我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我能感觉到空气的躁动，能感觉到气氛的丝丝压抑，能感觉到他的无助，可是我却开不了口。

我该说什么？说回家？

我没有，到了最后我都没有开口。

我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处理一系列的事情，然后乖乖的跟在我的身后。

幸好，这个孩子还懂得什么叫做分寸。

或许，他只是为了要引起我的注意？我想不通。

一路上我都没有看他一眼。

我害怕，害怕我的怒火会波及到他。

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究还是失眠了。

我走下楼，倚在吧台，沉默的看着她最爱的椅子，暗暗伤神。

如果她还在，那该有多好；如果她还在，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如果她还在，我和他不会那么冰冷。

我想念有她的家，有笑声，有欢闹，他会甜甜的叫她妈咪，会甜甜的叫我爹地。

那些画面，似乎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不明白，我不打他，不骂他，满足他想要的，给他自由，给他我全部，他为什么还是那么冥顽不顾。

叹息着，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千元大钞，我放在饭桌上。

一天一千元，这就是我所谓的爱他。我固执的认为，我是对的。

天宇，其实我想要好好的和你相处，可是我不懂，我不会，而你也不说。

谁都不肯先说，说了就输了。那么要面子的我们，似乎是个错误。

人家都说三岁一代沟，而我们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

……

在公司召开的例行会议上，我接到了天宇班导师的电话，刹那间周身的怒火沸腾，再也止息不住。

天宇，我一次一次的纵容你，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答案卷？

天宇，我很失望。

我抛下一整个公司的高层，驾车来到他的学校。

我不想见到他，可是我却不得不见。

而这一次，她的声音再也平息不了我的怒火。

就好像一直以来积攒在心里深处的一个小火苗，累积到一个程度后濒临爆发的界点，然后在一件小事的纂动下一发不可收拾。

的确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我重重给了他一个巴掌，不问原因，只因我冲动。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不可置信，羞愧，愤怒，委屈，疑惑，但更多的是受伤，最让我好奇的是，我看到了期待。

他在怪我，怪我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巴掌。

然而，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的在意？

“先生！”目睹了全程的班导师吓了一跳，制止了我想要拿皮带狠狠抽他的想法。

把我拉到一旁，班导师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而我只余愧疚。

真相大白，我欠他一个对不起，这个对不起却没有在当下兑现。

天宇没错，错的是向他挑畔的人，错的是打他的人，错的是班导师电话里的含糊不清，错的是我的先入为主，我的自以为是，我的不信任。

我有错，可是我并不想去承认。

我那么的自私，天宇是不是曾经失望过？

我想，我们之间的裂缝又要增大，难以横跨的鸿沟越难以横跨。

我无能为力。

……

天宇篇

我打架了，严格的说是我被打了。

这一次，我罕见的没有还手，却毫无作用。

我想用我身上的伤来唤醒他的呵护，却造成了巨大的错误。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来到学校，然后扇了我一巴掌。

上课时间，校园里只余微风吹来树叶相互追逐的沙沙作响，那一只只的知了奏出的一曲曲交响乐，那欢快洒脱的鸟儿所朗诵出的一首首古韵，那么平静的校园，一个巴掌，那么的响亮，那么的突兀。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终于在我面前有了情绪，不再像是以往那往桌上放张千元大钞的冰冷。

我应该要高兴，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没错。

错的不是我，可他怎么可以打我？就因为我有着那么多的前科？

我等着他的对不起。

可是，没有。

“回家。”良久，打破沉默，他说。

爸爸，你果然那么的自私，那么的令我失望。

说句对不起，很难吗？

这一次，我很难得的有着想要忤逆他的想法。

在没有道歉之前我不回家，绝不回家。

回家了，我就输了；回家了，不就是我承认我的错误了吗？

我抿着嘴，低下头，不发一言。

我的倔强，我的倨傲，都是因为你。

“回家。”他再一次重复，而我再一次的选择忽略。

那平静的风浪下终究还是波涛汹涌的。

一句话，让我从头顶凉到脚底。

“不回家你就永远不用回家了。”

那么多清晰有力，我很确定我没有听错。

抬起头迅速的看了他的表情，慢慢的只有不耐烦。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眼角的晶莹，低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我懦弱无能的泪，不让任何人看到我心底的伤，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脆弱。

“好，我不回家。”我只有在心里回答他的勇气。

我真的痛恨我的软弱。

你那么讨厌我，我也不想碍你眼。

与其互相折磨，大不了一走了之。

“天宇，好好听话。”临走前，班主任轻拍我僵硬的肩膀，再三的叮咛。

连她都比他好，真可悲。

……

那一天晚上，我默默的收拾行李，我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去到没有他的城市。

我想着我应该和他道别，于是我可耻的走出家门，其实那也只是我想再一次的想看到他的面孔。

我无法走得干脆利落，无法走得潇洒，我无法把他从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割舍。

星光点点，像是在为我道别，像是在嘲笑我的一厢情愿，毫无意外的我看到他的背影，就坐在家里对面的草场上。

我走到他身后，他没看到我。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好好道别。

可是我却听到了他迟来的对不起。

他说：“天宇，对不起。”

一直说，一直重复，没有停止。

我看到了另一个他。一个有感情的他，一个其实也只是不善表达的他，就和我一样喜欢把话往心里藏。

他从不吸烟，而现在，他手里拿着他最厌恶的东西，流着眼泪，大口大口的吸，然后被狠狠呛着。

他的第一次，是因为我吗？

“天宇，就算你走了，我也会把你找回来。就好像前几次那样。”

我懦弱的留下了眼泪，跪下，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温热的泪洒在他的衣服上，晕开。

“我原谅你。以后我会乖乖的，再也不会一直的离家出走，打架闹事了。”你的苦衷，我终于明白了。

不善言辞的我们，终究不是太迟发现的错误。

他僵直了背，然后放松。

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他丢掉了手里的烟，然后抹掉脸上的泪。

他站了起来，连带着把我拉起来。

他的拇指肚轻轻的拭去我脸上的泪，是那么的向往。

“好。”他揉了我的发，是那么的温暖。

“我再也不会和你对峙了。”我说。

满天的繁星，我和他一样渺小，他不再那么的难以接触。

是你赐我星光，再残缺的距离，总会被星光填满。

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