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世界上所以转瞬即逝的美,都像超新星一样恒久。
两位刚褪去警服的人在深夜走出了大门,其中一人翻找了一下衣服内侧的包,可是没有发现想找的东西,便不要告诉另一人自己回去一趟。等待的人眼神逐渐迷离,黑夜中的每个光源都成了柔和的斑状,这使得疲惫的眼睛可以休息片刻,这感觉就像一瞬间,有人从后面用手臂搭了搭他的手臂,随后自然的往那边看去,就看到了递烟的手。
打火机照亮了手和他的脸,冬天干燥的气候显得每个人都略显苍老,就像他那样,尽管脸上没有明显的沟壑,但是皮肤的质感让人看着硬邦邦的。
火亮了很久,明显已经点着了,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回家?还是喝点...”旁边的人问。
白色的烟吐了出来,在背景的灯光下是暖色的,和蓝黑色的天空混在一起,看起来很脏。
他点了点头。
“今天咋不说话?”提出喝酒的人问。
“不知道,我...为什么?我不知道,嘶...为什么我不说话。”
...
“牛逼啊,一句话两个为什么,两个不知道,走吧,我开车。”
他没有动作,径直的走向了路边停着的车,在两人错开的一瞬间,就好像速度飞快,无法形容,像是灵魂从一个人身上剥离,腾飞。
一点着火,警笛就响了起来,他被吓了一跳,马上关掉了警笛。“一定是忘关了,图方便直接熄火了。”他尴尬的说。
“这有什么麻烦的。”另一人问道。
但开车的人没有回话。
两个没有表情的人就这样上路了,他们停在了红绿灯路口,那上面的红灯还有周围的灯牌发出的各种醒目的颜色,在他们脸上悦动,这时唯一的活物好似只有光。直到副驾驶摇下窗户把烟丢了出去。
汽车又启动了。
他们开进了一个便利店旁的停车场,驾驶位的男人独自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便利店发出的白光从一边照亮着停车场,从天上看下去,这个方形的停车场内被灯光填满,因为光衰呈现出渐变,白色的光线和这停车场四周围着的一圈积雪显得十分融洽。
他边走边掏出了钱包,数起钱走向了微波食品区,拿了两盒意大利面,走到柜台后问收银员要了一包烟和袋子,最后把刚刚数好的钱放在柜台上便转头离开。
直到女人说了一声“谢谢惠顾”,他才抬头侧过来看了一眼,并点了点头。
他看到了一双并在身前被便利店灯光打成灰白色的手,手腕上是半透明红色的手链,而长相在那粗略的瞥见下,就像每个人的同龄的邻居,或者大学的同学,或者同年龄的同事,都可以,也许唯一的特点就是眉毛上缺了一小块,可能是小时候弄伤的。
他开门坐进了车里,将东西往后面一放。“一分二十三秒,比前天快了两秒,比昨天快了四秒。”副驾驶的男人说到。
“今天那妹子给我说了声谢谢,我就顿足回应了一下,慢了一秒。”开车的人回答道。
“嗯,走吧,现在比那会儿舒服点了,我现在就想喝酒。”副驾的人说。
他重新点燃发动机,警笛又响了起来,这次两人都被吓到。“靠!!车坏了,我就知道,我以为我忘关了,明天得申请报修。”
随后,车停在了路边,两人都下了车,这条路明显热闹的多,他们甚至躲过了一些东倒西歪的醉鬼才进了酒馆。推门进入,熟客就高喊“哟!警察搭档来了!”。两人挥手打招呼,才刚打量一圈,还没入座,酒保就已经把两杯酒放上了吧台。
“已经一周没新故事了,最近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连偷东西抢劫,喝酒闹事都没有?”有人问道。
副驾驶的人没有回话,他摇了摇头,喝着自己的酒。
“估计天冷了,动物都冬眠了,做坏事的人也少了吧,这几天巡逻没见过啥。”开车的人说。
“怕不是有你们,没人敢犯罪,今年局里不得给你们多发奖金,颁个奖啊。”又有人捧场。
在周围人的寒暄中,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过去,每个冬天,市里就变得没那么有活力,除了这些地方,无尽汪洋中的小岛,尽管春天即将到来,很多人仿佛沉入水底的内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浮出水面,连周围每天都见还从来没有动静的人都突然向你问好,刚出警局不想说话的人估计也是受此影响吧,说到底人还是情绪动物。
同样也是在车上,在道路上飞快的行驶着,副驾驶没人,乘客在后座,是一名女性,眼睛上和嘴巴上都被黑色的胶带缠上了,手也被绳子困在了身后。车内十分安静,那名女性就是那样的坐着,没有一丝局促感,而绑架犯也平静到没有一点表情,仅仅是路灯的远近变化在那凝静的面部变化。
他用右手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收纳柜,从中翻出了车载碟片并插了进去。一首优美的钢琴曲渐渐地响起,三十秒后,后排的女性用鼻音跟着哼唱了起来。
“德彪西的作品,你也知道,可惜只有两分半,《亚麻色头发的女孩》真是好曲子,太巧了...在这种时候第一首居然是这首。”他把音量放大了一些,像是期待着下一首,同样也是因为古典乐在有时候的声音太小。
第二首逐渐响起,是德彪西的《海上的黎明到中午》,这首歌略显神韵,给人一种明显的空间感,每一条声段都像丝线般如同水流动,又好似时间的流动,到激昂处流入大海,与崖边礁石的碰撞,亦或是流入天上,在云间宛如天使带出的流光,并带我们来到天堂的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儿童娃娃角夜曲》,车进入了林中的小道,停在了一个看似荒废很久的小木屋前,他侧身看向屋子,没有做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才下去。潮湿的夜晚弥漫的些许雾气,车灯被开成了近光,但依然通过那些雾气的反射让周围都亮了起来。他刚刚的停顿有着明显的含义,他在思考什么,他是否来过这个地方还是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或是去回忆。
车门打开了,他没有急于去带出那个受害者,推门进入了木屋,过了一会儿,暖色的灯光亮起,时强时弱,很明显那不是灯。
他走了出来,回到驾驶位关闭了发动机才去后座将女人带出,进到屋子后并小心的处理掉了她在头上的胶带。
“要解开手上的吗?”
“嗯,麻烦了。”
在这样平和的对话中,房间里的气氛就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他们同时站了起来,男人走向了椅子,女人观察了一下便走向了窗户。此刻,这里最新的东西仿佛是地上的胶带和绳子。
“你是为了什么?”女人问道。
男人回过思绪,他看了一眼窗边,又看向了地板。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很缺钱,但是不知道干什么了。”
…
“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筹三十万,不要报警,给你们三天。”
...
“所以为什么是三十万?”
“你别管那么多。”
“我连父母都没有啊。”女人说。
“奶奶死后我都是一个人打工,才读了大学。”说完,两人便无言以对。
…
“不管怎样...”男人握紧了拳头,他站了起来,走到墙边面对着这从内部被粉饰的墙壁,比起从外部看,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正常的卧室,只是稍微欠缺清理。
“你没有别的家人吗?亲戚之类的?”他问道。随后他抬起两只手交叉的枕在自己额头上,仿佛每次继续这类的谈话,他都在挣扎,或是自我安慰,这种矛盾的心理很难表露,或是痛苦,在地狱中寻求自我。
但是踏入地狱的那一刻,便当放下所有希望。
“有啊,但是你认为以我的人际关系状况,他们会在意我吗?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可以帮我了,就像你,不然你也不会...抱歉,你的经济压力应当巨大无比。”女孩回答到。
说完这些后,她突然有点害怕了,便拘束的走到了最后面的床上坐下,在旁边的书架上,她看见了从幼儿文学到经典文学的书籍,还有漫画和小说,有黑格尔也有埃里克苏佩里,从托尔金到东野圭吾,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名字。
男人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他把头埋在手臂中来回蹭,这样好像就会舒服一些,或是在挣扎,直到某一刻,他又停了下来。
“那就等吧,等你同事发现你没来上班,联系你的时候,你就说你被绑架了...告诉她一切,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也改变不了,永远做的不够好,对不起,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父亲,老师。”
他蹲了下去,双手还扶在墙上,像是一具朽木,尚且还未干枯。
“他们已经停止治疗两个星期了。”
又在寂静中,女人站了起来,她轻轻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又轻轻的用手搂入的腋下,想把他托起来。
突然,他大喊道:“你干什么!你有什么毛病!!”,转身猛然将女人推向了对面的桌子,随着木桌破碎的声音,与之一起传来的是尖叫声。
男人还没有缓过来,很明显过大的情绪波动使他的应激反应变得癫狂和混乱。直到他模糊的视野中,女孩的背后开始有血液流出。
“啊...我的背,左边。”她紧张的说。
男人突然汗颜,连忙道歉,他冲出房门,跑到了车的后备箱处,打开后拿出了一个EDC医疗包,这是为了应对学生受伤第一时间应对用的。他跑了回去,看见女人还在挣扎,很明显是被木板扎穿了腰部,但是应该没有贯穿。
在简单观察后发现是一根不太长的碎木块,他从房间里找出一把锯子将连接处锯断,再扶女人起来。坐到了椅子上,将衣服从下剪到被扎穿的地方,并用手按压创口的周围。
“这些地方痛吗?”他问。
“一点点。”她回答道。
“那看来有碎片被挤压进去了,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先把这块大的取出来,我往外扯的时候,哪里痛就说。”
很好运的,这个木块没有产生倒钩,很顺利的被取出,在用医用酒精清理过后,他取一块医用纱巾和止血棉揉成和创口差不多大的球塞进了里面,这个过程还算比较吓人,将手指裹着的纱巾用力的塞进创口中,再四处摸索到最深处和分支的缺口,最后在用纱布盖在创口上,又用纱巾将其固定。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送你去医院,然后...自首...”男人怯怯的说道。
“不,真的非常抱歉。”他又用斩钉截铁语气说了一次。
她在挤出了一点微笑,但更像是苦笑,“我都准备好去死了,没想过你会把我救回来。”随后侧着身,想尽量给自己的左侧少一点压力。
“是啊,我为什么要靠近你呢?”
她又纽头看向了书架,头上的汗一直流到了下巴。
“这些书,你和你的孩子一定都有看吧,说不定你的孩子未来也可以成为作家。”说罢,她勉强站起将凳子转过来,将手靠在椅背上,这样仿佛会拉伸背部,不会对伤口有更多的压力。
平静下来的男人瘫坐在床上,仿佛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累过,他没有理会女人说的话,自顾自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动粗,一但停下来思考,我就会开始痛苦,伤心,愤怒,委屈。”
经过了短暂的沟通,两人都垂着头,不知道再说什么,但是,彼此的内心仿佛开始交汇,出于什么原因呢?没人知道。
女人先打断了沉默。
“城里有个粗野派建筑,明天,你能带我去看看吗?那里有很多鸽子,我已经几年没去过了。”她说道。
“诶?”男人抬头看向了她。
下雨了。
一个年轻人摘下耳机放进包里,然后从包中掏出雨衣,没有音乐后,周围是一片和谐的声音,齐胸的野草和灌木被雨水不断的拍打,每刮过一阵风都是这合奏的变调。
她爬上了道路,雨水让沥青公路变得洁净透亮,发动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呼啸而过,和这呼啸声一起响起的是消息通知的铃声。
“我坐电车,已经在路上了,大概还有20分钟。”消息那边的人说。想必是早有约定。
“嗯,我应该也差不多。”她回答道。
东边的平原变得明亮起来,公路上的车也逐渐变多,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城市中高楼的最顶部突然反射出橙红色的阳光,年轻人站在那里拿出手机对着城市的建筑拍了一张,这种场景在城市里面根本看不到,这些高耸林立的钢铁建筑被从遥远的太阳撒下的光照亮了,这光与影的交织显得城市也如此渺小,倒不如说看起来极不真实。
随手将这张照片发给了朋友。
过了一会儿,一个“爱心”的表情回了过来。
男人一晚上没有睡,他从车上下来,又走进了房间,坐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车里,就这样一直呆到了早上,女人还在睡觉,但是待她想动一下时就又会被疼醒。
她发烧了,炎症导致的第一个问题出现了,如果不能缝合内部伤口和足够的抗生素替换,接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如果这样下去对你非常不好……”男人说。
“没你想的那么难受,等去了那个地方我就听你的安排。”女人回答道。
“我认为,做一个老师应该是有能力通过正常手段获取用于医疗的费用,为什么你会走上这条道路?”她又问道。
“什么,好官方的言辞,就像录口供一样。”他回答道。
“快说嘛,说完了就出发。”
“两年前,考虑到生活压力对我造成的影响,学校认为我没有能力继续进行高质量的教学,他们给了我一笔不小的一次性报酬,将我辞退。”
“也许我确实因为这些事情产生了内心的变化吧,只是我察觉不到,但是他们看来,我的确无法再完成什么工作。”
说完,他摇了摇头,就这样径直的看向门口,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一切。他为什么绑架了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且从理想角度来讲根本不可能解决“钱”这个问题的人。在他的内心应该是卑微的,也理应卑微,但是如此强大的外力影响,也很难不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好吧,不用扶我,我自己上车。”她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现在,我要走自己的路,没有人可以左右我。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副驾驶位,呆呆的看着她进去,他甚至能看出在弯腰跨步的时候她都明显的感到了疼痛,但是这一切在发生的,对现在的两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其他感觉。我想,一人是出于麻木,一人是出于自我价值的实现。
车辆启动,熟悉风格的旋律又一次的响起,和昨晚不同的是糟糕的天气以及缓和的双方状态。
“这条路真美,能看到城市的天际线。”女人侧身靠在椅子上,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发烧,她就这样皱着眉头,眼睛仿佛不太能睁开。
男人指了指副驾位前方的储物箱,示意里面有感冒药之类的药品,随后又单手拿出他那边的水让女人吃药。
在看到她吃药的整个过程还比较正常后,他终于缓和了点情绪。
“晚上看会更美,上学时候我经常去那个小屋,那是我父亲为登山的人准备的,但是这里估计有十年没什么人用了。”
“那晚上可以再来看一次吗?”
这句话显然让男人陷入了疑惑,他突然无法理解一个伤患在这种情况下奇怪的思考逻辑,他只能尽力理解为乐观,超乎常人的心理强度。
“为什么,你这种情况还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在肯定的答复后,车内又只剩下了寂静。此时,车中的音乐是《BWV578 G小调赋格》。
从电车上下来时,很神奇的雨变小了,阳光已经洒在了露台的顶部,半截光束又落在地上,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是一个穿着活泼的女孩,在亮眼的内衬外是精干的背带裤,随后是胸前挂着的相机,就好像雨为她而停。
和她见面的人也是一个女生,两人年龄相仿,看似是认识已久,随后便一起走出了车站。
清晨正是拍摄城市风光的好时候,在这种雨后多为高积云的时间,清晨高饱和的阳光会不均匀的撒下,与城市中的阴影产生大量的光比,而忙碌的人们,正是这一幅幅画中的点睛之笔,亦可拍摄一个静态的富有光比和结构性的建筑结构,或是让城市活起来的人物侧写。
两人在城市中兜兜转转,让人感到诡异,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她们不是疲惫的,在发自内心的笑容中,光影变化的速度都变快了,就像世界只在为她们而运动。
“我以为你说想出来玩,只是像以前一样换一个地方坐着。”那个活泼的女孩说。
“现在确实感觉到累了,我想是该找个地方坐了,那边的咖啡店可以吗?”她回答道。
两人走进了咖啡店,在点过单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因为那个活泼的女孩不想错过今天早上的每一缕阳光和玻璃外的事物。
两声沉闷的车门声从外面传来,是一辆警车,下车的两人也走进了咖啡店,他们脱下深绿色的雨衣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在这里坐两个小时就回去吃午饭咯,不想开了。”其中一个人说到。
“下午呢?”
“在城里转几圈就回办公室吧。”
随后两人都掏出手机各自玩了起来。
她掏出相机透过玻璃上的水珠框住了警车,思考片刻,她还是决定蹲守在这里,抓拍警察进入警车的一系列动作。
另一个女孩拿出耳机,随即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镜头对准了她,取景器里是一点点光线在她的脸上,如此的柔和,放松的神态和那光线勾勒出了一幅完美体现出现代少女的柔美,即使光线不强,但其眼神光却绚烂夺目。
“诶?你拍我了吗?刚刚。”那个女孩问道。
“嘿嘿….”她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这笑容间接表达了肯定和她对于自己拍摄的照片的肯定。
问完,在见到她灿烂的表情后,女孩的脸泛起了一丝红色。
时间飞逝,两位警察站了起来,在把小费放在杯子下后便走向了门口。
她等待着,在走出门的瞬间,两人定住了,一人说了什么掏出了一根烟,另一人则走向了驾驶位。她打开了连拍,相机以每秒7张的速度拍摄了起来。
此时正午,但是太阳还差一点角度才垂直到高楼上,所以这条街道还在阴影中,烟被点燃,驾驶位的车门也被关上,在他吸入第一口烟时,发动机钥匙也被插了进去。随即,烟吐了出来,而车辆发动,警报也随之响起,蓝色和红色的高饱和度警灯在街道低饱和高色温的阴影中亮起,穿过烟雾,穿过玻璃,在玻璃上的水渍和街道上的雨水折射,进入了镜头,一张边缘眩光,主体通透的照片与这一系列连拍被记录其中。但同时,在焦外,一辆底部有些泥泞的轿车也在这零点一五秒左右被记录在了警车的右后侧。
“呜哇!可惜后面漏出了一点,啊…这辆车快一点或者慢一点都好啊。不过比较暗,不多看一会儿应该不会被注意。”她说着,收藏了这张照片,并删除了其余照片。
警笛马上就被关了,里面还隐约传出讲话的声音,站着抽烟的警察露出了难以压抑的笑脸。
“没时间修啊,朋友!”他夹烟的手顺着这句话一起递了出去。
车辆穿过了主城区,一路到了海边,再沿着海边到了郊区,这里连着高架桥,滨海的海拔更高,悬崖边上是一排别墅,而下面就是大海。再沿着滨海公路向另一个地方走可以最快的进入老城区。
进入了老城区的街道,颜色都变得不一样了,这里在正午的阳光下更下的暗黄,城市里没有新城区那么多玻璃,但是在这个节点,人流量还是不少。汽车缓慢的在街道上行驶着,尽管交通状况良好,也许他在思考着什么,到这里来陷入了回忆。
它孤独的落在社区的中间,被周围粗旷的建筑围起来,尽管它本身也是粗野派建筑,但不是僵硬的简单的几何体,它的形态必然比本身就强调生命力的建筑更富有生命力,就像在基础的大自然形式中出现了一个更加复杂的生命。
鸽子落在了引擎盖上,它们望向玻璃,渴求着什么,这一双双眼睛莫名的让男人感到压抑和恐惧。像是捕食者对猎物的观测;像是囚犯对自由的向往;像是玻璃中猴子对香蕉的渴望。
一旦观测者和被观测者建立联系,未来就会诞生出无限的可能。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上,透过玻璃去看,男人看向了女人,她看的入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玻璃,他看向那边,是一个警察,随后连忙摇下了车窗。
“这里不让停,朋友。”
“知道了。”
“女儿?”
“是。”
说完,警察离开了。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好像是进入温暖的睡眠。在恐惧和压抑过后再经历一场激烈的搏杀,将死之际再获得解救。
他有些尴尬的看向了她,女人突然流出了眼泪,接着泪入涌泉。
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看到她的泪颜后,他的眼睛也有些红润,这种痛苦不是撕心裂肺的,也不是轰然倒塌的。也许是对于她的遭遇感到悲伤,也可能是在这快速的情绪变化后感到崩溃。他看向后视镜,看着自己憔悴的眼睛和红晕的眼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在镜子中这样看过自己了。
男人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了她擦拭着泪水的手中,他在颤抖。随后发动了汽车,停到了停车位。
“就这样吧,带我走吧。”女人哭着说,“什么都不要管了,可以吗?”
“什么?”男人疑惑地问道。
“求求你了,就这样一直下去,什么也不用管了。”
“什么也不用管了。”
“就这样,一起下去。”
她拉着男人手臂的衣服说着,还不停的摆弄着,这哭腔让人匪夷所思又痛心疾首。
“去海边吧,我想看海边的落日。”她要求着。
那句“女儿”让她压抑的内心崩溃,也许就算小时候,她的家长也没有这样对待过他,而祖母没有这个能力。她只能打破理性,然后报复性的提出可行的要求,不知道这些突然的行为在这个男人眼中,是怎样的。
“然后,晚上再去那边看城市的夜景。”
男人没有任何表情,他轻微的点了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好像渐渐的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什么也不管了,这太悲哀了。
他看了看手机,现在下午一点过,确实还有很多时间玩耍,他先走下了车,相比车内的温暖,车外的空气和温度是透彻的的,因为太阳的直射,今天并没有多少寒冷,也许运动一下都会想脱去外套。
他站在车前,看着沙滩和海洋,又回头看向女人,想看看她是否可以自己出来。
车门打开了,她有些踉跄的站直,走了几步后发现没有问题,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我想去旁边买件泳衣。”
这句话仿佛响彻天际,尽管男人没有说什么,但从他颤抖了一下的瞳孔也能明白,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想法。
“伤口,没有缝合,就算缝合了,也会感染,你真的会死。”男人说。
“那你就缝上。”她回答道。
她说完就走,而男人也没有停留,离开了停车场。他真的找到了一个药店,谎称受伤买了一盒布洛芬和一瓶抗生素。
刚刚在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那就缝上”后,他没有再做过多反应,仿佛事情已经开始往超现实方向发展了。但大概率是他也没有反应过来,因为缝合伤口就是当下该做的。
他们挤在海滩上的独立卫生间中,他从车里的急救箱中拿出医用棉线和缝合工具,在女人吃过布洛芬后也没有敢动手。
“布洛芬用处不大,但是能减缓一点是一点。”
“我是不是应该咬住什么。”
“确实,避免咬伤舌头。”他拿出那卷医用纱布递给了她。
在针刺入肉体的一瞬间,她颤抖了起来,一会儿强烈,一会儿又僵硬起来,奇迹般地没有什么声音从嘴中发出。
痛苦的是在腹部的创口被缝合后,还有背部,她满身是汗,几乎已经挺不起身子,气息几乎是直接从肺部到达鼻腔,肉体上的疼痛再一次让她走向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每一次刺入都像是一次求死不得的感受。
在缝合好的伤口后,他在那里倒下了抗生素,然后用另一块纱布轻轻的揉了起来,最后将大面积的创可贴贴在缝合好的伤口处,这种半透明的方形创可贴能在透气的同时,较为有效的防止液体渗入。
“我动不了了。”她说。
“你自己换衣服吧。”随后走了出去。
再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敲门声,他打开了门,思考片刻将女人抱了出来。
她们孤独的在沙滩上移动,到了一处躺椅后女人被放了下来。
男人明显的脸红了,他没有在多问什么,只是一味的眺望远方。
“可以背我到海边吗?”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发现距离还是有点太远才往后退坐到了椅子上。两只纤细的手越过了他的肩膀,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人的腿下。
两个孤独的人,相依再沙滩上,这里的一切都如此安静,只有海鸟为伴。
“我想吃冰淇淋。”那个活泼的女生说到。
“诶?冬天也要吃吗?”另一个女生回答道。
“因为今天太阳很大,刚下电车很热啊。”她又说。
“哇,海边居然有人。”
“还是泳装!!”她惊讶的喊到,两眼放光。
一旁的女生则露出了有些吃醋的表情,“我去买冰淇淋了,拜拜!”
“等等我!”她喊到。
她转过头,又带着些调皮的说:“骗你的,现在这里根本没有冰淇淋。”
在这种性格的女生身上,应该是很少出现“调皮”这种风格的。
“咔嗒”
好像老练的摄影师,她就像知道在她转身一瞬间抓拍的时候会有多美一样,下半身还呈现着向前的趋势,而上半身转了过来,在这静态的照片中勾勒出了动态的美。
男人站在距离海水几米外的位置,水中是一个穿着泳装戏水的女人,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来说,在冬天做出这种行为也“情有可原”,毕竟是很年轻嘛,而在另外两个赶来的女生看来,那个唯一的男人在她们的第一眼里,就好像一个痴汉。
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半蹲了下来,下半部分的海水和沙滩还有上半部分的天空勾勒出了简单和谐的框架,而右边沙滩上的男人和海水中的女人形成了完美的动静结合。
女人将水泼向了男人,他没有动作,一部分水甚至从衣服上弹开,“你小心点。”他说道。
“在这之后呢?晚上看完了夜景过后呢?这是绑架案吗?这是...什么都不要管了,带我走吧,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他该干什么?”他在无意义的思考,尽管没有结果。
拿着相机的女孩已经走了过来,她开始抓拍她的每一个动作。
另外两人见状都往后退了几步,他们看向彼此,就好像互相认可了彼此的默契,不去打扰她们。
“你不会是xx高中的老师吧?”她突然问到。
“是,我已经离职了,你是那里的学生?”
“嗯,之前见到过你,所以有印象。”
“是吗?”
“你为什么离职?”
“家庭原因。”
“哦。”
“你们今天没上学?”
“我们是摄影部的,今天出来取材。”
“估计我也看过你们的作品,不过具体还是忘了。”
“那是你女儿吗?真美啊。”
男人楞住了。
“是,在读大学。”
“你可真不称职,允许她冬天来海边玩。”
“你看见她腰上的伤了吗?”
“嗯。”
“做过外科手术,比较严重,所以,我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又漂亮又有能力,是我的问题。”
“太好看了!”她突然喊道。
“你不觉得有这个伤口更好看了吗?”
“我也觉得。”拿相机的女孩又肯定的回答道。
两人靠在一起看着相机中的照片,一些照片通过相机自带的闪光灯把低色温的光线打在了女人的身上,和高色温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
“这些照片我都可以发布吗?”她问到。
“可以!”
“加一个ins或者line吧,我修好发给你。”
“好的,谢谢。”
两人的沟通畅快且愉悦,后面的两人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对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晚上可以拍夜景,他有车,可以一起过去。”女人说到。
“真的吗?好呀。”
她看向了后面的男人,他微微点头示意。
“就像我之前说的,十年前我和队长处理过的家暴案,算是我接触过最难处理的了。”
“我没记错,你之前说过他们还是你的邻居吧?真抽象。”
“是的,他们女儿我还见过,她圣诞节送过我一个手链,我还给了她很多糖,你能想到看起来这么活泼开朗的女孩,在小时候一直都接受着家暴吗?我甚至浑然不知。”
两人在警车里无数次聊起各种案件,但似乎就是不会感到乏味,或许这也有助于复盘各种细节吧。
他们把车停在了公路下的荒地里,这条路一直延伸到城里。
“我也是第一次从这个地方看城里,好美。”女人说道。
她举起了相机,但是久久没有按下快门。
“等什么呢?”她的朋友问到。
三人都静静的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按下去,我在感受这个时刻。”
橙红色阳光和深蓝色深空交融在一起,再过十几分钟,天就会变成完全的深蓝色。
最终,还是按下了快门,随后四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太阳的完全落下。
受伤的女人独自坐回了副驾驶,但是没有人注意到,或者说没有太过在意,只有男人侧过身观察了一下,也许她只是在休息呢。
接着车内传出了动人的音乐,那是肖邦的《夜曲55 1号 F小调》。
“落下去了!”她喊到。
“哦!!”
“咔嗒”
“完成了,今天的任务,超额完成。”
“谢谢你们!”
她走到了窗前,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她已经睡着了便没有出声。
三人继续看着这城市,一些灯光亮起,此时此刻,有人会想,在那么远城市中,那个咖啡厅里的咖啡师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有某个公司中的白领,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就好像在对抗这无止尽的空虚,这三个人现在可是整个世界最平静安逸的人。
将两人送进城里后,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目送两人的离去,又看着城市中的路人,回想起刚刚仿佛与世隔绝的境遇。
“然后呢?”他问。
“回家。”
男人走下车,随后进入了一家便利店,在买了一点东西后就开车离开了,回到了两人昨晚那个小屋。
在吃过东西后,他给女人服用了一点阿斯匹林,躺在床上的她显得有些虚弱,但是又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到对未来的向往。
“明天呢?”男人问。
“今天玩累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说完便没有了下文,他走出了房间,独自坐进了副驾休息。
“明天啊。”
突然放松的他终于感受到了身体的疲惫。
他想着什么也不要管了,什么都不管了该怎么活下去呢?不过今天也算有收获。在他看来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天,从迷茫和死寂的医院中逃离,见到了不同生命的绽放方式,这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可以期待她的照片被发布,是否在学校中甚至市里获奖。
但是,她呢?
清晨
站在被阳光撒下的门廊前,眼睛无法适应,只看见室内一片黑暗,他走了进去。从床上拿起她的手机,上面是十几条未读消息,不知道是谁发的,随后他又放了回去。
从一旁的桌上,他看见一张纸条。
“活下去”上面写着。
他环顾四周,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依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最后,他轻轻的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期待着,然后坠入了深渊。
洗手池旁边是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顶上的预制板被少了几块,它们被整齐的叠在一起,放在了一旁的地上,她找到了房梁,血红色的医用纱巾从上面挂了下来,与之一起的是期待着明天的女人。
皮鞋踩进了血和代谢产物中,在地上还有着那块大面积的创可贴。他绕到背后,掀起了她上衣的一角,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甚至一部分止血棉都半掉在外面,而她正挂在,从自己伤口处取下的环绕在腰上的医用纱巾上。
他想把她放下,但是恐惧阻止了自己,在清理完鞋上的血迹后,他回到了车上。
紧握着那张字条的手颤抖着,接受着,请求着她的原谅。
两天后,她的照片不出所料的被一些媒体转载。
这是一张仰拍的半身人像,用35mm镜头拍摄,尽管这个焦段不算太广,但是通过合理的构图和人物动作和身体曲线勾勒出的透视曲线,让整个画面显得十分有张力。她向后大幅度背弓的肋骨部分和扬起泼水的双臂,处于整个画幅的左上角,因为透视被放大的腰部和大腿处于中间的下半部分,这显得整个人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同时给足了左右的留白,让这股动态的力量感处于这个空间关系中。而拧动的背部又有一部分显露出来,那块伤口处的创可贴也随即显露。
这张名为《生命的形式》的作品得到了广泛的认可,这张照片几乎完美的结合了“摄影师眼中的艺术,和艺术家眼中的摄影。",照片本身不是一张正常的曝光,大光比使得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会觉得空间关系奇怪,但是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现背景的深邃,同时构图也如”学院派“一般恰到好处。
三天后
新闻写到:一个获奖摄影作品中人物的离奇死亡,和一名前任教师的失踪,还有他在医院中的亲人,这一切是否有这什么关联,据了解这名教师和照片拍摄者都来自同一个学校,而照片中死者的信息少到让调查难以前进……
躺在床上的她退出了这条新闻,又打开了line,发给她的信息将永远的停留在未读状态。
警察掀开了白布的一部分,他想再确认一下第一现场他看见的手链,是红色的,正当他联想着那天便利店中的收银员时,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梁。
但是这之后他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圣诞节,被家暴的女孩送给自己的手链。
“照片里她明明这么阳光,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还有人间蒸发的老师,就是我们学校的诶。”带着耳机的女生身旁的同学感慨着。
“我不知道。”她回答。
“这两天你朋友都没有来上学吗?”
“她说她不舒服,想休息几天。”
“哦。”
两人停在了红灯前,马路对面是她摄影部的朋友,一阵微风拂过,她选择了回避,眼神闪躲开来。
等到绿灯亮起,人群开始涌动,她们就这样互相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中。
一辆汽车疾驰在滨海公路,驾驶员轻哼着优美的古典乐,看向插有一张纸条的后视镜,上面写着:“活下去”.
他抽出那张纸条翻了一面,上面写着:
“代表世界感谢你”。
全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