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

春日那迷人的晚霞闯进了他狭小且拥挤的家。他告别了更加拥挤的地铁,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拉开陈旧的家门,里面的燥热涌了出来。他顾不上在楼道里纳凉,撞进小家之中瘫在硬硬的沙发上。在没有电视的家里,陪伴他的只有一只鹦鹉和一大缸鱼。它们与这拥挤的小家格格不入,一个显得过于明丽,一个显得过于深沉。他歪过头,望见空空的鸟笼与开着的笼门,看来这鹦鹉也耐不住家里的燥热,越狱纳凉去了。

      他于是开始在拥挤的家中寻找,家里拥挤的东西一下子活了起来。它们反复地变换着位置,在这漫长的假死中又动了起来。他听到了来自鹦鹉的扑腾的声音,原来它困在了一个黑暗的旧纸箱里。他把它放出来,它一溜烟地飞走了。箱子里满是他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有他学生时的日记,有他学生时学过的乐器,这些东西虽没能一直陪伴着他渡过他那假死般的青春,却一直活在他的心里。原来他解放的不只是鹦鹉……

      鹦鹉从沉寂的纸箱中释放了出来,像获得了重生。它在闷热的空中反复翻腾,飞舞在夕阳的陪衬下,它更加的明艳,它更加的活跃。它给这拥挤闷热的小家狂舞,给那阴暗的鱼缸狂舞。它的明丽不能再明丽,夕阳也没它明丽。

        他不去管它,只埋头沉浸在自己的青春与理想的尸体上,尽情地,贪婪地吸吮着它们遗留下来的芬芳,这美丽的,在这闷热的小家中不会有的芬芳。他回想起自己那寥寥无几的与梦想相伴的时光,那时光像是冬夜里的明星一般点缀在他那阴沉冷寂的青春上。他想溺死在那过往的幻想中,但那寥寥无几的回忆却经不起他思索。他在那美好的回忆间快乐地跳跃,终又不免想起了他那不值得想,也不敢想的青春。

      鹦鹉最终也耐不住燥热,在狂舞中停歇了下来。夕阳又爬上了矮墙的顶端,室内又回到了之前的昏暗,找东西带来的杂乱仿佛并没有带来什么,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他极其痛苦地承受着回忆的冲击,他故意的遗忘无法阻挡那强大的回忆冲进他的脑海。他的梦想是怎么被现实撕碎,最终离开了他的脑海;他的爱好是如何被家庭与学业驱赶,最终离开了他的生活;以及他那没有开始就已结束,连暗恋都说不上的,畸形的“初恋”……

      鹦鹉不堪屋内闷热的痛苦,又想寻求那刚才的生命的明艳,挣扎着起舞,却一头扎进了漆黑的鱼缸。虚弱的它只能独自挣扎,狭小的空间不让它伸展翅膀,越来越湿的羽毛拖着它,躯体的虚弱折磨着它,它痛苦的哀嚎“救命,救命”却无法招来同样痛苦的主人,它在这黑暗的鱼缸里挣扎,这黑暗的鱼缸仿佛要将它吞没。

        伴随着痛苦回忆一起涌来的,是痛苦的现状。痛苦的回忆让他想起,曾经那奋战到深夜的深夜的无奈,繁重的学业早已帮他选好了生活,若追求梦想,等待他的只有他人口中的悲剧。痛苦的现状又让他反应到,工作的繁忙,生活的潦倒,成天面对这来自领导无休止的虐骂,来自同事的或抱怨,或挤兑,或假心假意的同情以及真心实意的嘲讽。他困在这小家里,忍受着闷热,却不愿与楼道的凉爽为伍,生活中只有那短暂的夕阳与那活泼却同样痛苦的鹦鹉能让他暂得慰藉。而深冷的鱼缸,却总是让他知道,这社会还有更痛苦的存在,使他默默忍受着闷热的一切。他又恢复了平静,想忘掉刚才那让他痛苦的回忆。他又忘了梦想,忍受现实,短暂的幻想不能改变他糟糕的境遇,他对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残阳早已不见了踪影,闷热也逐渐散去。房间开始和鱼缸一样黑暗,清冷。鹦鹉在鱼缸里感受到了这清冷,甚至寒冷。一股股的寒冷从它的鼻孔,从它的喙,从它的四肢涌入它的身体,占领了它的脊柱,它看到了它那可见的下场,终于在最后一阵寒冷后告别了这一切,仿佛它不曾存在过。鱼缸战胜了鹦鹉,天公作美,之后的几天将阴雨连连,不再有夕阳,不再有闷热,一切都是鱼缸的天下……

      他捞起它的尸体,不为它而悲伤,却反而珍惜它身体上残存的温热。这将是后来这几天里最后的温热。鹦鹉带着他的幻想与回忆以及那逝去的斜阳走向了消亡,他送走了最后一丝温热。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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