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风吹散了暮春的满树的桃花，却吹不尽离人的眼泪。长亭外，古道边，月夫人皙长的手扬起又放下。夕阳洒下金色的余晖，映照出完美的侧脸弧度。华贵的霓裳，紫色的流苏勾勒出惊人美态的线条。她精致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如蝶羽一般煽动人心。薄唇碰上瓶口处，喉咙不时上下起伏，似是欲说还休。

苏秦泪眼朦胧，看向月夫人。那眸中的烈火，你懂，我懂，路过的风也懂。

他又何曾想要离开，早已爱上这里的山和水。也为了一个人，爱上了这个城。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为燕国开疆拓土，也为了报当年月夫人与年幼国君在齐国为质时所受的侮辱，他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送君千里，终有离别一刻。月夫人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宛如受伤的小猫，扑入苏秦的怀中。额间深深的一吻，是挚情的流露。耳畔呢喃低语，是不舍的别离。“妾虽与齐有怨，但却不望君为之涉险。然君既去意已决，妾也不再有阻。唯盼君平安归来，此情若有相负，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苏秦温香软玉在怀，轻抚伊人秀发，吟咏起了《上邪》。

商丘之殇

却说潼关之战后，苏秦使苦肉计，诈称领兵不利，造成燕国部队损失惨重，不仅被燕王免去官职，还受到鞭笞之苦。

于是，苏秦赴齐，并受到齐泯王的赏识和重用，短短三年，就在齐国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苏秦在齐第二年，以齐国不宜称霸为由，蒙蔽齐泯王，使齐国归还燕国十座城池。第三年，又力劝齐王攻打宋国。

宋国与齐国一向较好，可这次齐国却为了扩张土地攻打昔日盟友，而且想要吞并和亡国。此战不少大臣予以劝阻，尤其是儒门门主孔伋，更是扬言，如果攻打宋国，儒门将不参与此战。但苏秦却伪造书信，污蔑孔伋私通宋国。于是国君震怒，处死孔伋，于是儒门易主，天下为之震惊。

商丘之地，宋国国都，本是文化繁荣，商业富庶之地，更是儒家，墨家，道家三大流派的发源之地，而如今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苏秦带领齐国军队站在废墟之上，看着尸横遍野和满地的疮痍，向北遥望，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句包涵心酸和无奈的话语传来，确是苏秦身后一位年轻的儒门将领，“齐国虽然赢得了土地，却也损伤惨重，而且齐国一向以仁德治国，如今却失去了仁心。甚至因为此战违反了当年六国盟约的条约，触怒了五国，这样的结果，是苏将军想要看到的吗？”

说完，这名年轻的儒将捂着商丘之战留下的伤口，头也不回的离去。

苏秦摇了摇头，看着人间炼狱般的战后景象，心里也有几分触动。一国皆因他而灭，遍地是战死的生灵。而之后他想要灭掉齐国，那么又会有多少生命因此而消亡。不过既然生在这个乱世，就不该伤春悲秋，自古以来人类之间的杀伐就没有停歇，这无关对错，适者生存是这个宇宙永恒的规则。人生在世，当一腔热血酬知己，一双冷眼对世人。既然选择的路，那么就要坚信这条路是正确的，并且坚持到最后，即使在世人看来荒谬不已。

那么成魔也罢，身陨道消也罢，负尽天下人也罢，我苏秦但求无愧于心，仅此而已。苏秦道心如铁，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五国灭齐

商丘之战后，齐国公然违背了六国盟约，私自出兵灭了宋国，并且嚣张跋扈，屡屡挑衅周边诸国。于是，赵，魏，韩，燕，楚五国以燕国为首，相约伐齐。

苏秦在齐国为内应，告知齐国诸多军机，并举荐乐毅为主将。于是燕国军队在乐毅的带领下，一路南破，势如破竹。三月之内，齐国境内，七十二座城池被全部攻下，燕国独占六十城，齐国泱泱大国，只剩下东海两座小城，几近亡国。

儒门六绝

即墨城内，苏秦在府中研究着地图，想要帮助燕国拿下这最后负隅顽抗的两城，同时思考着如何通过已经戒备森严的城池，回到思念依旧的燕国，回到日日夜夜里思念的伊人的身旁。

不过，正在沉思间，一阵阴风掠过，“敌袭”，苏秦心下涌起一阵不安，他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摆起阵势。

六位黑衣人从六个方向而来，形成犄角之势，封住了苏秦所有的退路。

“何人私闯我上卿府。”

“我呸，你这种垃圾杂碎，燕国派来的间谍，居然还有脸称我齐国上卿，也就昏君才会相信你。”

“小五，不要和这畜生废话，今日我们五人必取其狗命，替孔伋先生报仇，也替千千万万的齐国子民复仇。”

话语虽然张狂，但六人身手却极为不凡，而且招招夺命，似乎与苏秦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一番交手之后，苏秦发现黑衣人应该就是儒门的六大高手：礼、乐、射、御、书、数。这六人以儒门六道为名，各有所长。而这六个称呼只是六人的代号，比如“礼”则是以礼法悟道，是儒家少有的道术高手；而“乐”以音律入武，可以伤人于无形；“射”不言而喻，就是精通弓箭之术，有百步穿杨之技；“御”精通兽语，更是圈养了远古遗留的蛮兽穷奇；“书”则使出一路判官笔，将书法融入武学；“数”则是精通数理，善于用阵法制敌。

这六人虽出于儒门，却因为孔伋之死愤然离去，有的不问世事，有的喜欢闲云野鹤，游历四方。这次却一起联手，想要除掉苏秦。

苏秦实力虽然已是绝代高手，但面对六名只是稍微几分的对手的围剿，渐渐招架不住，连忙向发出信号求援。六人不仅招数诡异，各成一体，而且配合默契，暗合儒门六道合一理念。苏秦急运鬼谷剑诀，阔剑来回穿梭如电，险之又险地架住一次次攻击。不过纵然心算有余，但行动和内力却已经开始跟不上汹涌的进攻，不多时便已经伤痕累累。

这一战杀得天昏地暗，待齐王派援军赶到，苏秦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奄奄一息。而儒门六绝也是三死三伤，知道苏秦已经伤重难返，怕苏秦死前反扑，连苏秦最后一口气也不会留下。

后手的剑

泯王看到气息微弱的苏秦，露出真诚地关切与焦急，“苏先生，你怎么样了，我马上请名医替你医治。”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的伤势我自己清楚。”苏秦气息微弱，道，“还有，对不起，这些年我骗了你，我其实一直是燕国的间谍。”

泯王低下了头，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

“燕国连破我齐国城池的时候，寡人不是傻子，如果到现在国家都快灭亡了，我还看不清局势，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我不怪你，因为无论是灭亡宋国也好，还是想要称霸中原，这些都是我自己下得决定，要怪只怪我心高气短，原本想要让齐国中兴，却没想到自己成了千古的罪人。先生是天下少有的大才，哪怕再知道先生是间谍之后，也希望以诚心感化，盼先生为我所用。唉，到如今，我还是要问一句，寡人待你如何？”

“万死不足以报，奈何身为燕臣，自当鞠躬尽瘁。请大王赐我五马分尸之刑，以此赎罪。而原本我留下诸多后手，打算彻底除却齐国，不过一直不忍动手，今日我会将这些手段全部除去。”只间苏秦强自运转鬼谷道法，在天空画出一道暗语。

“什么，苏先生竟然要我们组织就此解散了，而且也不再涉足齐燕之争。”暗处，苏秦秘密建立的组织手下面面相觑。

“不过，我还是不能愧对燕国，这条路一路走来，我问心无愧，也至死不悔。”苏秦喃喃低语，“现在我彻底退出两国的纷争，只求以极刑赎罪。”

“我愿意替先生复仇，只求先生赐予保全齐国最后一点星火，寡人不想成为亡国之君。”说完，泯王竟然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罢了，杀我的是儒门六绝，已经被我除掉三人，还剩三人。我推荐一人，齐国名门田家之后田单。田单也与儒门六绝有仇，有他在，可重整当年孟尝君奇门旧部，或许能保齐国孤城十年，再往后，便是看齐国天命了，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苏秦咳了一口鲜血，继续道，“大王公布我间谍之实，五马分尸示众，并扬言重金赏凶手，待儒门三绝至，大王再用毒酒为我复仇，也以此请田单出山。”

齐泯王点头默允。

刑场上，苏秦披头散发，齐人争相投掷污秽之物，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苏秦不为所动，只是抬头北望，眼前浮现月夫人的音容笑貌，想起那年酒馆初见。似乎有些遗憾，今生无法再次相见，原本答应你要平安归来，结果却是这样的结局。天色渐渐暗淡，一轮月牙浮现出来，苏秦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今晚月色真美。”

苏秦车裂而亡，天下为之震动，让人不胜唏嘘，一代人杰竟落得如此境地。三日后，齐国即墨，破败的齐宫内，儒门三绝饮下三杯庆功毒酒，死前大骂昏君，至死未能瞑目。齐泯王一声无奈叹息，为儒门六绝惋惜，自己饮下毒酒，算是为自己一生的愚蠢赎罪。与此同时，燕国王宫，花前月下，闻知噩耗的月夫人对镜梳妆，手剪青丝，泪如雨下，从此不问世事，青灯古佛长伴。

泯王带着一身亡国之名，含恨而终，不过死前留书让田单出山，也以死谢罪，让儒门重新归附，为齐国复国留下了星星之火。而这之后，燕昭王因为恩师苏秦之死，母亲又一心向佛后，导致心念郁结，几年之后竟然因为一场急病英年早逝。而继位燕惠王召回乐毅，让齐国有了喘气之机，而后田单大摆火牛阵，一举破燕，复国功成。

焚书坑儒

秦国，张仪听闻师兄的噩耗，怒发冲冠，以兄长之仪白衣素缟，守丧三年，誓诛尽天下儒生。而后秦始皇尚为人质，吕不韦找到张仪，想要其帮助嬴政立为储君。张仪答应下来，不过却让嬴政立下血誓，他日若成就大统，当焚书坑儒。

全文完

短篇苏秦连载系列写完，清明之时，此文祭奠苏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