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想杀人的时候。
阿福第一次动这个想法的时候,被人踩着脑袋压在地上。
他穿着没换洗的衣服,上面有大块的奶茶渍,踩着他脑袋的人正乐呵呵的和旁人说话。说他就是个傻子,再怎么都不会反手的;说他又脏又矮,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死;说他穷逼一个还学人喝奶茶,简直玷污了奶茶这个名字。
阿福趴在地上,水泥路面上的沙子磨得侧脸火辣辣的。那人一边踩他一边冲他吐口水,拿他那杯被打翻的奶茶浇在他后背。加冰奶茶透过校服衬衫没进皮肤,六月天里,竟然冷得人发抖。
阿福牙齿咬得死紧,浑身控制不住颤栗。
人被逼到一定绝路上的时候,是不会想后果的。即使对他来说,反抗会导致更剧烈的对待,但那一刻,阿福想杀人。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阿福已经是大学生了。这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因缘际合说了出来。
他穿过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也喝过十多块的饮料。被人踩在地上用奶茶浇的那个少年似乎已经不见了。
我问他,那你当时有动手吗?阿福抓了下头发,眼神有点空,说有。
我不知道他的怎么动手的。对于霸凌的人来说,反抗是刺激情绪的催化剂,会让他们更加兴奋。阿福没有讨到好果子吃,不如说,已经惨到不能再惨。
他被一群人揍了好几个小时,甚至让他把地上的珍珠一颗颗舔起来吃掉。你说有没有照做?当然有,杀人杀不了,那就只能妥协。
阿福说,那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黑暗的一天。
我说后来呢?难道那次之后他们就放过你了?
阿福摇头,当然没有。
只不过,他选择性忘了后面的那些日子。
我听得咬牙切齿,阿福却不怎么激动,说淡然,不如说麻木了。我告诉阿福,社会还是有法律的,小地方人情淡薄,法律意识薄弱,现在不会存在那种情况了。
阿福点头。
阿福说,那学期之后,他就转学了。转到新的地方,他尽量让自己不显眼。虽然还是有人会背地里甚至当面议论他,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
有人对他说,生活总是慢慢在变好的。阿福信了,上大学之后,他努力变好,努力融入别人。
大家喝星巴克,他就喝喝学校的奶茶;大家看小众电影,他先从好片排行榜上研究;大家听摇滚,他尝试了一下,耳朵差点被炸聋。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家很像了,也再也没有脏兮兮阴沉不言的样子,甚至还有个女孩子主动加了他微信。他知道的时候受宠若惊,以为加错人,直到对方坦言觉得他人好,想认识一下,阿福才松了心。
但他缺乏交际,更不知道如何与女孩子相处,没送礼物,没邀约会,两人磕磕碰碰,倒也相处了好些时间。
阿福一度觉得,生活真的有对他好一点了。直到那一次,阿福跟女朋友出去吃饭。
他做了许多攻略,攒了好几个月的生活费,顶着夏日在外面发传单,终于攒下了一点钱。他知道女孩子是喜欢浪漫的,他一无是处,沉闷无趣,但不想让喜欢的人跟他一样。
饭店不算高档,算是精致。
其实有时候想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你无法想象的。
阿福跟女朋友快吃完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一对情侣。跋扈异常,不愿等座,服务员说很快就好了,那人看阿福好欺负,让他们赶紧走。
阿福跟他理论,对方鄙夷地骂他,骂他穷逼,别来这种地方丢人,然后直接将他们桌上的汤锅给掀了。
冒着热气的汤水直接倒在阿福女朋友腿上。持续加热的锅里汤水高温,淋到腿上的时候,瞬间就红肿起来。
男人看都不看,甩了钱给阿福,然后拉着女朋友坐下,指挥服务员收拾。
把阿福当成了屁。
阿福红着眼扑上去,却被对方一脚踹开。
他跌在地上的那刻,想起了那天趴在地上舔珍珠奶茶的场景。
每个人都有一次想杀人的时候,
阿福第二次有了这个想法,他抓起椅子,甩在男人脑袋上。
饭店的椅子实木的,重量很足,阿福那一摔,又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阿福的女朋友送了医院之后保住了大腿,烧伤但没过度,能恢复。他却因故意伤人,被送进了警察局。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阿福已经被拘留了半个月。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脸上还带着那日扭打之后未消除的青肿。
这社会不乏有权有势的人,而阿福,就是被踩在脚下的弱势者。我知道,阿福是不可能完好出来了。可我明明告诉过他,这是一个法治社会,不会再有不公平的待遇。
世上哪有什么公平,有的只是看似公平的规则。
无论到哪里,黑暗总是无处不在,只是光照的地方多了,你就误以为自己在天堂了。
阿福被关了三年,还是学校极力挽救的局面。宣判那天,我见了他一面,阿福低着头,谁也没看。我本来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身在人间,又怎么会知道地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