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徐杰仍然坐在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鼠标在手的按压下发出急促的滴滴声。这是他一年到头的工作常态，过了十一点，才有时间坐下来处理上午未看的十几封电子邮件。桌角放着的盒饭早已凉了，对着阳光也看不到一丝热气冒出来。今天是周一，上午会召开由各部门主管参加的例行会议，徐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没几分钟，门外走廊传来咳嗽，紧接着是喉咙里痰出来的声响。听到这些，徐杰扁了扁嘴，额上的两条竖眉不自主地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中间浮现出一个“川”字。这声音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工作，他继续敲打着键盘，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屏幕。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了，来的正是徐杰所在的部门主管吴用，他肥胖的身体仿佛嵌在门框中。徐杰并没有转头看向那里，他依然盯着屏幕，敲着键盘，进行着未完成的工作，仿佛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了房间。吴用微微地抬着头，额上稀疏的头发就像刚遭受砍伐过树林，肥胖的脸上藏着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睛，两根笔直的竖眉挂在额头。吴用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的脸上和眼睛中射出的幽暗的光使得整个屋子都黯淡了许多。徐杰虽然没有看他，但他的皮肤已感触到房间内充满阴郁的空气，心想，吴用今天开会又被骂了。

“今天会上，我被领导狠狠地批了一顿。”这些话像是被一把失去弹性的弓弦射出的箭一样软弱无力。“小徐啊，把小田和小李都叫过来，我们开个班子会，讨论下下一步工作计划，不研究一下是不行了，工作太难干了。”吴用有气无力的说着这些话，此时他已经瘫坐在沙发上，肥胖的身材把弱软的沙发压的喘不过气了，发出吱吱的叫声。徐杰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好”，他并不没有转头去看吴用，继续敲着键盘，眼睛看着屏幕，他双眉之间的“川”字印刻地更深了。过了一小会儿，田磊和李钰都过来了，他俩并排和吴用坐在一起，三个人的重量使得瘦弱的沙发发出更大的呻吟。

“最近我们的产品频繁出现质量问题，而且我们的产量总是上不去，领导很不高兴，我们要好好反思，要拿出有针对性的措施来。”吴用的这些话都带着责备的气味。大家都不说话，仿佛画面突然静止了，静寂的空气有种可怕的窒息感。突然，徐杰打了一个喷嚏，在这静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响声过后，空气变得更加沉闷。

沉默了良久后，田磊耸了耸肩，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操作上还是要改进，指标控制的不精细，工人的操作水平还是要加强培训。”田说完这话就把脸朝向徐，徐把低着的头抬起来少许，眼珠向上翻了翻，他接收到了田的眼睛发射过来的闪烁的目光，这目光带了一起责备，带了一丝尴尬，还带了一起轻蔑。徐杰依然低着头，手在膝盖上有节奏的缓慢地拍打着，他在思考，思考用什么语言来抵挡这锋利的句子。忽然他的手握紧拳头在膝盖上敲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力度不小，仿佛已经找到了胜利的钥匙。徐杰开口道：“老田啊，对标整个行业，我们对于参数的控制都是靠前的，我不明白你说的不够精细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工人都是花大价钱从先进外资企业引进的，因此我更不明白你说的工人培训的问题。”这些话像一把坚固的铁盾有力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前面主管和我反映，压缩机的振动比较大，里面的几个零部件也有问题，我看这个影响是比较大的，最近的产品质量问题和设备运行不稳定还是关系比较大的，也请田经理关心一下。”徐杰从嘴巴里面吐出来的这些字就像子弹一样打在田磊的脑袋和心脏上，田整个人颤抖着，脸刷一下变红了。徐杰翘着二郎腿，右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鼻子边闻了闻，又送到嘴边呷了几小口，眼睛往上翻了翻，用他骄傲的目光在其他三个人脸上扫了一遍，他眉间的“川”字由浓变淡，最后消失了。田磊窘的看看吴用，又看看李钰。

“设备的维修和员工的操作我觉得都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也都有做的好的地方，两个方面要配合起来，我觉得大家做的都不错，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能解决！”李钰缓慢站起来说道，吴用依然努着嘴，身材短小的李钰即使站起来也没有坐着的吴用高。李钰心里装的是整个部门，不愿意看到部门内部起哄，希望用这些话来浇灭田和徐两个人之间快要燃起来的怒火。她的话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田磊脸上的阴云逐渐消散了，红脸恢复了正常的肉色。徐杰也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背也从椅背上抬了起来。他俩内心还是比较尊重李钰的。

吴用觉得到他该说话的时候了，他把右腿压在左腿上，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发出痰的声音。“这些问题领导很重视，我们要拿出我们的行动出来，你们两位分管干部要带头干起来，座作为干部一定要树立实干的榜样，这件事我来居中牵头，这个月底必须要完成。”田磊和李钰把头重重地点了几下。徐杰也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然后把头稍微往里转了一点，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今天已经22号了，月底没几天了，我们要紧张起来，这周末就不要休息了，带着人加班加点，加快推进。”吴用边起身边说道，其他三人也跟着起身。吴用走出房间，他的特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其他三个人在房里继续讨论下一步工作计划，这时那特有的脚步声又越来越近了，吴用又回来了，他还是站在门框的位置，肥胖的身材就像嵌在画框里面似的，这次他脸上完全没有刚来时的阴云，嘴角微微上翘，胖胖的脑袋上笼罩着尴尬的气氛。他叹气地说道“我刚才忘记同你们讲了，我家里有点事儿，老太太突然来了，家里也没人陪她，周末我就不来了，你们几个抓紧研究一下，赶紧拿出一个方案来。”目光从他的眯眯眼中射出来穿过金丝边眼睛后在他们的脸上盘旋了一阵。田磊和李钰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忙说道“领导，您有事您忙，这里有我们呢。”徐杰没有点头，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露出礼貌性的微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吴用的眼睛，吴用的眼睛也探测到了这冰冷的目光，他不愿意去接收这目光，好像这目光就像闪电一样会刺瞎他的双眼。他扫了一眼田和李，又看了看房间其他地方，他的腿慢慢向后移动，拽着他的身体和脑袋走出了房间。吴用身体消失的同时，徐杰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他知道吴用周末是约了一帮人喝酒打牌，他扁着嘴，摇了摇头，就像父亲看了儿子考砸后的成绩单那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午一点半左右，徐杰才吃完午饭，他习惯饭后在走廊里面走几个来回，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他腰酸背疼。他走着走着经过吴用的办公室，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并微微斜着脑袋，用余光瞥了一下里面。里面的情景是这样的：吴用葛优躺似的坐在他的真皮转椅上，一只手肘架在扶手上，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在他胖胖的脸前方，手机遮住了他半边脸，但徐杰分明看到了他咧着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黑的牙齿，他在笑，不时地发出嘿嘿的笑声，笑到极限时嘴巴里发出丝丝的声响，原来架在扶手上的手移动到肚子上，仿佛这笑声从嘴巴倒回了他的肚子并在里面翻滚。瞥见这一幕，徐杰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口中喃喃道“下周例行会议，他估计还要被骂，我们这会还得再重新开一次。”徐杰继续踱着步，他边走边扫视着走廊上几扇破烂锈蚀的窗户，那是去年就商议着必须要整改的内容，今年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被抛弃的孩子，没人管无人问，徐杰心想，估计他离开这里时候，可能仍是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