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
女儿周五放学回来,就不断嚷嚷着,强烈要求周末去买万圣节的装备。
“我们老师说了,周一大家都要装扮好了进学校呢,一点都没有装扮的不允许进校门。还要带糖果哦,外教课上我们还要玩trick or treat呢”!
妈妈赶紧答应着,一边张罗着让孩子赶紧写作业,一边紧急调配时间表,琢磨着怎么把5个辅导班、必须的户外活动和适当娱乐等事项重新调配,好匀出点儿购物时间。
其实,自幼儿园前的早教课开始,每年都少不了买各种鬼玩意儿。只是实在孩子长得快、凡事也三分钟热度,那些乱七八糟的劣质小玩意儿也就随玩随丢了。
“叮叮”,微信声响起,“明天英语课,家长们如果有拉风行头,记得给宝贝们带来哦!没有也没关系,带些糖果也可以”。
妈妈抬头看了一眼专心做作业的女儿,还是决定不告诉她这个讯息。
晚饭时,妈妈问姥姥,“妈,下周一鬼节,我们明天上午下课后要去买点东西,午饭就在外面吃了,不然来不及赶下午的课”。
自从姥姥去年来了以后,周末已经很少需要在外面凑合了。什么饭菜,都抵不上妈妈的饭顺口,不是吗?
姥姥听了以后,眼睛瞬间亮了,正要开口说什么时,妈妈又接着说下去,“宝贝,咱们就不去小商品市场了好吗?那个太远了。咱们就去英语班附近的那个商场,看看里面的7-11超市是否有蝴蝶公主的裙子或者小女巫的披风好吗?你说你们都小学生了,竟然还过这种鬼节“。
姥姥的眼睛又一下子暗了下去,像瞬间熄灭的灯。
然后,她默默地收拾好碗筷,转身回了房间。
这个夜晚,寂静如常------
(二)念
周末的节奏,一如既往地让人抓狂,何况是在这深秋乍寒的清晨。
妈妈一边数落着老公、一边胡乱塞了几口姥姥一大早起来做的糊塌子,都来不及品味那新鲜西葫芦和鸡蛋在口腔里的清新碰撞,便一脚蹬上忙乱中翻出的靴子,隳突乎东西叫嚣乎南北地携女儿和爸爸呼啸而去。
姥姥默默地反锁好门,把鞋柜归置好,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底下拖出那口箱子,再次慢慢打开。
姥爷从相框中冲着她无声地微笑,像是要开口问她:“又怎么了,老婆子?还不赶紧休息休息,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她轻轻抚着老头子的笑脸,轻声问他,“你在那边好不好呢?你这么好的脾气,有没有人欺负你?这天气冷得太快了,我得赶紧给你准备寒衣啊!”
是啊,她要给他送寒衣。
可是,这偌大的城市,她去哪里买呢?不像在老家,年年集市上早早地就摆满了各钟小摊儿,她可以任意地挑,还可以给他买豪华、奢侈版的呢!
姥姥知道,女儿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被大城市洗涤后的女儿,不是不想念爸爸。
只是,她太忙了,围着她的女儿,围着大城市给她设定的各种程式。
她实在没空想。
她也不希望姥姥总想,她希望姥姥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在大城市里,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天,姥爷一周年时,看见姥姥满客厅摆的碗碗碟碟时,她就这么跟姥姥说过。
“不要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鬼扯的事儿,您过得好,就是对爸爸最大的安慰!”
所以,她不敢跟女儿提。
来了一年多,她倒是基本可以独自出门到附近的超市和菜市场了,也结交了三两个老乡。
她悄悄地把老头子放回箱子,决定振作起来去准备晚饭的食材。
午饭当然是不用管了,孩子们不回来,她热热剩饭就好了。
从市场转了一圈儿,被冻得直哆嗦的姥姥拉着小车赶紧往回赶。
冥冥中不自觉地,她往路边瞟了一眼:
路边一个老人守着一个小地摊儿,红的、黄的、黑的------,多么熟悉的东西呵!
姥姥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今天这趟,出来得真是值了!
(三)夜
爸爸妈妈下班接上女儿回到家时,已经下午7点钟了。
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堵塞,周一更是如此。
姥姥已经包好了饺子,老家吃顺了的那种蒜泥也早早备好,一家人热热乎乎地吃完,又各自喝了一大碗饺子汤。
女儿意犹未尽地披上披风、带上面具,兴奋地分享她在学校如何如何讨得糖果,外教老师如何如何风趣幽默,说着一堆姥姥也听不懂的英语。
妈妈依靠到姥姥肩头,撒娇地说:“妈,你可一定要一直跟我住下去哦,有妈在,才有饺子吃!”
这一刻,卸下所有盔甲,她也是女儿,在妈妈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女儿。
姥姥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替她拔掉已经遮掩不住的几根白发------
今夜,姥姥的内心平静而又愉悦,
她甚至还与女儿一家一起看了两集以前不喜欢的韩剧,
竟发现,那些吃顿烤肉就算大餐、说话别别扭扭的人,也还是蛮可爱的。
待女儿一家都睡下后,
姥姥轻手轻脚、满心欢喜地悄悄打开房门,离开了。
她白天已经探好了路,就在小区北边那个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最适合!
还没走到路口,远远地、影影绰绰地,竟发现已有好多火光!
姥姥快步走近前去,一堆一堆,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也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她们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姥姥赶紧也在空地上画了一个圆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送给姥爷的寒衣、元宝等等,当然,还有饺子!没有买到纸饺子,她想,自己包的,也是做得数的!
她一样一样、虔诚无比,而又心满意足地烧起来------
喝多了饺子汤的妈妈起来上厕所,隐约发现姥姥的房间透出一点灯光,她想过去催姥姥早点睡,没想到打开房门,发现姥姥竟然没在房间!
她急急地唤起老公,顾不上披件棉衣,赶紧下楼寻找。
小区里安安静静,保安房里的小伙子缩在里面已经打起了盹儿。
妈妈急急地向前询问,见小伙子一脸不解的神情,又着急比划了半天,小伙子实在忍不住,说,“大姐,家里有去世的人吗?今天十月一啊,你妈妈应该去烧纸去了吧?送寒衣!不知道吗?”
妈妈更气急起来,这大半夜天寒地冻的,哪儿找去呢?再冻出个好歹!
爸爸提议,姥姥肯定走不远,咱们赶紧分头顺着两边的路去找找吧!
远远地,妈妈一眼就看到数堆火光旁,独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背影。
那一瞬间,她的心倏地一下子热了。
仿佛多年被城市封冻了的心,瞬间融化了!
热得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没穿棉衣,热得她感觉自己渐渐轻盈、像蒲公英一样轻轻飞扬,并最终寻得了根的感觉。
爸爸也赶了过来,悄悄地把外衣脱下、披上她的肩头。
她把它拿下来,轻轻地俯身披到姥姥身上,然后蹲下来,从她手中接过小棍、轻轻拨弄。
火光,瞬间亮了起来,
一如姥姥瞬间亮起的眼神!
只是后者,却与水,融为了一体,
那是姥姥,喜悦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