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陈秀丽下班回家,看到丈夫老陶在厨房做饭,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卤菜,心里就有些犯疑:老陶从女儿读大学开始,每次都是等到自己下班才进厨房做饭。老陶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打牌输钱了,或者是被领导训斥了,就会在厨房把锅碗盘子摔得叮当响。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老陶又要搞什么事情。
老陶系着围裙,戴着套袖,从厨房探出头来,笑容可掬:“你回来了?洗手,等着吃你喜欢的大餐。”秀丽好奇地走到厨房门口,开到锅里的水煮鱼汤正滚着大大的水花,老陶拿着盆子准备向锅里下鱼片。“三分钟就出锅,”老陶一边下鱼片一边说:“闻闻,香不香?”秀丽点点头,到卫生间洗手去了。
秀丽坐下,看到老陶在自己面前摆了一个红酒杯,他的面前是一个白酒盅,就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还有红酒?”“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今天高兴,又是周末,就给你露一手。”秀丽看到醒酒器里有半瓶红酒,刚要伸手去拿醒酒器,老陶殷勤地抢着拿到醒酒器:“我来,我来。”秀丽不动声色,要看看老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秀丽端起红酒杯,老陶举起白酒盅,伸过来在秀丽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今天我得到一个好消息,我们可以挣点小钱。”说到钱字,老陶的眼睛都亮了。
秀丽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红酒,老陶放下酒盅,夹起一大片鱼肉放进秀丽面前的碗里。秀丽低头,用筷子将鱼分开,夹起一小条放进嘴里。“好吃吧?你喜欢的花鲢,说是水库里的,每斤比鱼塘的贵几块钱呢。”“你怎么知道是水库里的?不是上当受骗吧。”“我是吃亏上当的人么?看鱼的大小就知道是不是水库了的……”“水库里的不也是养殖的么?”“不一样,”老掏的眼睛睁大了,“水库里的鱼活动量大,比鱼塘里的鱼肉质好多了。”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夹起一块鱼排,放到秀丽的碗里:“你看,这鱼排多大呀,老板把鱼头切下来,卖给餐厅了,你没看到,那个鱼头有这么大。”老陶用手比了一个圆,秀丽瞟了一眼,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秀丽吃得很慢,酒也喝得慢,老陶已经倒第三盅白酒了,脸色也红润起来,他放下筷子向秀丽探过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秀丽眼皮都没抬:“我怎么知道?”“我让你猜,就是你能想到的。”秀丽摇摇头,老陶还是很兴奋:“我看到你堂哥胜利了。”秀丽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红酒:“看到他有什么可兴奋的?”“他专门来找我,说有个挣钱的好机会……”“行了,我不想听,我也没有钱!”秀丽的脸沉了下来:“你吃的亏还不够?”老陶的眉头皱了一下:“那是上一次,他的钱不是也赔进去了?”“他的钱赔进去了,他才赔几个钱?我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三十万!”“上次我们是赔了钱,那是个小开发商,没有实力,这次是我们县里最大的开放商,你知道他有多少个楼盘么?少说也有十几个楼盘,在建的就有两三个。”老陶看看秀丽,秀丽无动于衷,继续吃鱼,眼皮都不抬。
老陶端起酒盅,把酒一饮而尽:“你堂哥说,就是因为上次亏了钱,这次才想着我们,想把我们亏空的钱找回来。”“行了行了,你愿意听他的你就听,我一分钱都不会拿!我也不想再听你说这件事。我还想好好吃鱼,你不要再提这件事,影响我的食欲。”秀丽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一边吃鱼喝酒,一边看电视。老陶的脸也沉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盅白酒,用筷子敲着桌子:“做人要有格局,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你的堂哥,大小也是科级干部,他也不愿意看着我们亏钱,所以,才找个机会让我们把钱挣回来……”秀丽放下筷子,看着老陶:“你确定他会让你把赔进去的钱挣回来?你敢肯定这次就不赔钱了?”老陶的脖子都红了:“那是你的亲戚,难道他还会害你?”“他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真金白银拿出去没拿回来!”
“这个家的钱还有一半是我挣的呢……”老陶说,“难道我就没有投资的决定权?”“你?你挣钱?你挣的钱都让你拿去赌了输了,你还好意思说你挣钱!”“我怎么都拿去输了赌了?”“难道不是么?要不是我,女儿上大学别说缴学费了,可能路费都拿不出来!”老陶嘟囔着:“有那么严重么?让你说的我成了赌徒。”秀丽的酒杯里还有半杯酒,她把杯子放到嘴边,老陶还在说:“我这么大个男人,答应别人的事情做不到,好么?我知道你手里有钱,才答应你堂哥的,你不同意,让我怎么再见你堂哥?做人不要那么小气……”秀丽把杯子从嘴边拿开,甩手将杯子里的酒泼到老陶的脸上:“我是有钱,但是,也不会让你们拿去祸祸!”老陶一点防备都没有,半杯酒全部泼到他脸上,他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酒水,一边站起来一边小声的嘀咕:“说话就说话,为什么拿酒泼我?”秀丽夹起几块鱼肉,坐到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老陶不再说话了,房间里只有电视的声音。
二
秀丽下班正准备回家,手机响了,是秀丽的小叔叔小老陈的电话:“秀丽,下班了吧?晚上带着老陶过来,小叔叔请你们吃饭。”老陈的话对秀丽而言,曾经是圣旨。
当年,秀丽初中毕业考上师范学校,她妈坚决不同意她去上学:“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老话说得有错么?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妈,我上的学校不收学费,三年以后我就能挣工资了。”“说得轻巧,不收学费,吃饭不花钱?家里的活谁干?再说了,就是挣了工资也是带到别人家,你省省吧,你弟再过两年就要读高中了,我的钱要留着给他读书用。”“你这是偏心,重男轻女!”“我就是偏心怎么了?我儿子将来给我带个媳妇回来,你呢?是外人的媳妇。我老了,要靠着我儿子养老,你嫁给别人,能管我么?”秀丽蹲在院子了,哭得喘不上气。
秀丽的爸爸就在那个夏天查出得了绝症。秀丽的妈妈说:“女儿,你要懂事,你爸得了这病,不知道哪天就走了,到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种地,没有帮手不行。妈求求你了,不要去上学了,在家帮着妈妈吧。”秀丽妈妈恳求秀丽,秀丽只是掉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秀丽的小叔叔知道大哥得了不治之症,从外省回来探望哥哥。小老陈比大哥小十多岁,秀丽奶奶去世的时候,秀丽的妈刚嫁进陈家,那时候小老陈才十四五岁,缝衣制鞋洗衣做饭都是大嫂也就是秀丽妈的事情。小老陈初中毕业就去当兵,靠着自己的能说会道深得上司喜欢,推荐他去军校进修。小老陈脑瓜灵活,虽然有望做到团级干部,他选择转业下海,利用手里的资源,很快淘到第一桶金。之后开了商贸公司成了老板。
小老陈下了轿车,正看到侄女的眼睛哭得像个桃子,大嫂一脸愁容,还以为是因为大哥生病的原因,也没多想。直到秀丽的老师来家访,才知道秀丽考上师专,大嫂不让孩子去读书。小老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当场拍板:“书,一定要读,无论男孩子女孩子,都要读书。学,必须上,秀丽读书三年的费用我出。家里的事情,就拜托大嫂多辛苦了。秀丽,放假就回家帮着妈妈干活,将来挣了工资,要出钱供弟弟读书。”
秀丽哭得更厉害了,一是自己终于可以上学了,二是感激小叔叔的慷慨,秀丽妈妈勉强同意秀丽去读书。在秀丽心中,小叔叔就是自己命里最大的贵人。秀丽毕业就回到县城,每个月的工资拿出三分之一给母亲供弟弟读书,弟弟复课两年才考上大学,等到弟弟大学毕业工作了,秀丽已经二十八岁了,亲戚介绍她认识了老陶,老陶在副食品公司做会计,和秀丽同岁。
老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游手好闲,工作后也是不务正业,说是会计,实际就是个出纳。单位领导不喜欢老陶,因为他业务上眼高手低,工作中好高骛远。只是碍于他父亲的老面子,不得不将就他。秀丽虽然没看好老陶,但是,他毕竟是个未婚大龄青年,自己要是再错过这个人,也许就要像介绍人说的:进门就要当后妈。尽管老陶在领导那吃不开,但是却和小老陈聊得投机,小老陈再次拍板:“就是他了,虽说没念过多少书,但是,人机灵,脑瓜好使,将来也许会升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秀丽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老陶。
婚后,秀丽才发现,老陶工作上不上进也就罢了,还特别喜欢赌钱。打扑克,要动钱才玩;打麻将,输赢太小不玩;就是看别人下象棋,也要拉几个人设个输赢的小赌局。秀丽后悔听了小叔叔的话,无奈木已成舟,眼看着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只能暗自把两个人的工资看得紧紧地。老陶为了从秀丽手中拿到钱,满嘴跑火车,开始还能从秀丽手中骗出点钱,后来秀丽干脆什么钱都不给他,结果是老陶在外边欠下赌债,债主上门秀丽看着老陶写的借条,气得差点吐血:这日子没法过了,赶紧离婚。
说来也巧,秀丽刚提出离婚,小叔叔又回到县城,他劝说秀丽:“你们离婚孩子怎么办?孩子都上小学了,懂事了。”“可是我也不能和一个赌徒过一辈子!”“他还年轻,我劝劝他,让他不再赌钱了。你看,小陶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你的手里吧?洗衣服做饭都是他在做吧?除了去打打牌,他什么事情都听你的,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点?我去说他,让他戒赌。他要是不听我的话,你再和他离婚。其实,婚姻就是彼此将就,存大同去小异,我和你婶婶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秀丽这一将就就是二十年,女儿上大学了,她也人过半百,离婚的话题很少提及,只是老陶的赌性从未改变。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尊重小叔叔,晚上下班买了水果去小叔叔住的酒店,老陶给她打电话说他在陪小叔叔喝茶。
三
秀丽觉得自己欠小叔叔人情,上学三年,住宿费伙食费往返学校和家之间的交通费都是小叔叔出的。秀丽终于毕业了,为了离家近一些,她选择到镇小学教书。小叔叔是大老板,每次小叔叔回到家乡,秀丽都会主动请小叔叔吃饭,花钱多少不说,是自己的一份心意。今天,小叔叔在电话里说请自己吃饭,她觉得有些奇怪。
晚饭吃得很愉快,秀丽陪着叔叔婶婶喝红酒,老陶陪着三叔和堂哥胜利喝白酒。最近几年三叔的耳朵有些失聪,他又不肯戴助听器,席间只是默默地喝酒,猜吃得也很少,更不怎么说话。小叔叔的话也不多,只有婶婶特别兴奋,讲了孙子上学的事情,又讲孙女上幼儿园的事,席间才显得比较热闹。
吃过饭,小叔叔叫上秀丽:“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婶儿,一起去走走吧?”“我有点累了,”婶婶儿摆摆手,“可能是话说得太多,我回去躺一会儿。”老陶和胜利到大堂的沙发上坐着聊天,三叔已经打车回家了。
小叔叔说:“小陶和你说了拿点钱投到房地产公司的事吧?”“说过了,小叔,现在这个形势,我不想把钱放到房地产公司。你也知道,我们前年投到商业街的钱,到现在别说利息,本金都没拿回来。”“嗯……是这样,秀丽,小陶和我说过这件事,他也觉得对不起你,你家你是经济支柱,大钱都是你挣回来的。”“叔叔,我挣什么大钱?那都是辛苦钱,给孩子们补课,到教育机构打零工,我的钱都是汗水换来的……”“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亏出去的钱要想法挣回来,小陶找我好多次了,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项目。不过,去年,你们当地的开发商通过关系找到我,让我给他筹点钱,我一直没答应,我回来就是为这件事。”
小老陈不说话了,打开手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秀丽看着小叔叔:“你是说你要投资给这个开发商?”“是呀,我也是和一些老哥们凑点钱,毕竟他还是给二分利的。”秀丽的心动了一下,二分利,在现在就是很高的利息了,当然,不能和前些年比了,秀丽曾经吃过最好的利息是月利三分,你是三年前的事了。
小老陈又喝了一口茶:“现在的利息不能和原来相比了,这个老板是我们本家,也姓陈,他为了资金的事情,专门去省城找我两次,我也是推脱不开,才不得不回来。我一下车,他就带着我去看他的工地,盘子不小,也出地面了,再起两层就可以出售了。我挺看好这个项目的,你最好也把钱投进来,看着叔叔的面子,你也可以拿到二分利。”小老陈又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一口茶,“你不相信小陶,应该相信我吧?”说着呵呵地笑了。
“小叔,孩子就要大学毕业了,她说有希望争取在本校保研,可是,她不甘心,还想考到北京的学校。孩子要是能考上,在北京能找到工作,北京的房价你是知道的,我总是要帮着孩子出个首付……”“咳,孩子大学还没读完,就想着去北京读研?能不能考上还是两说的事情。到她读研的时候,或者是找到工作留在北京,你投的钱早就拿回来了。秀丽,这也就是因为你是我侄女,又是个孝顺孩子,对我和你婶婶好,我才想到你,别人,找我帮忙,我还不一定愿意呢。”
秀丽犹豫了,小叔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给足自己面子,自己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而且,二分利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可是,秀丽转念一想,自己投到商业街的二十万至今音讯全无,找不到开发商,手里的合同就是一张废纸,二十万,是自己辅导多少个学生才挣到的钱呀!小叔叔好像看出秀丽的心思:“你可是小镇名人呢。昨天,还有人找我,让我和你说说,给他的孩子补数学,单独辅导,按小时给钱,他出的数目不小呀。”“小叔叔,找你的人也是老板吧?”“不是,是你们县政府的。”“那他为什么找你呢?”“他说现在学校不让老师在家补课,才找我的。”“是的,学校三令五申不让给学生补课,要是补课,对外只能说是给亲戚的孩子义务辅导。”“那我就告诉他,带着孩子去找你了。他在财政局工作,是个股长,姓刘,他说还有两个同学的孩子,也想找你帮忙呢。”
秀丽送了一口气,跟着小叔叔到了酒店门口,小叔叔停住脚步:“秀丽,你还是考虑考虑把钱拿来,和我的资金一起投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大堂。
四
秀丽还是拿出二十万来,参与了小叔叔的投资,虽然秀丽手里还有钱,但是,她不敢全部投进去。小叔叔对她拿来的二十万不满意:“秀丽,你这是不相信我这个当叔叔的,就拿出这么点钱?”“叔叔,我还有供女儿读书,在商业街又亏了二十万……”小叔叔撇撇嘴:“那就让胜利把他的五万块钱放到你这,等到分利息的时候,我让陈老板把钱达到你的账户上。”小叔叔摇摇头,扫了老陶一眼,皱皱眉头。
钱打走了,秀丽的心一直悬着,直到看到第一个季度的利息,才稍微送了口气,心中暗自祈祷:但愿能够早日拿回本钱。财政局的刘股长确实找到秀丽,一共送来三个学生,但是要求是一对一。秀丽想到投进商业街的二十万有可能拿不回来,能挣点钱就挣点。不少学生家长慕名而来,但是,没有熟人介绍,秀丽不敢随意收学生,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前三个季度的利息基本都是在下个季度初打过来,转眼要过年了,女儿放假回家了,上个季度的利息还没打过来,秀丽有些着急。她给小老陈打电话,小老陈说,年前不太可能拿到利息,因为年底要给施工队结算工程款,等到过完年再给四季度的利息。秀丽也只能等着,只是心又悬起来了。
春天来了,秀丽还是没收到四季度的利息,她再打小老陈的电话,小老陈也不接电话了。秀丽给胜利打电话:“哥,上个季度的利息怎么没打过来?你还在陈老板那监督账目么?”“账面上没钱,我也盯着呢,毕竟我也有钱在里边呢。”“嗯,你还是盯着点,一旦钱到账了,最好是把本钱拿回来,说句实话,这钱拿出去我的心就是悬着的。”“本钱这个事不好说,因为本钱都在小叔叔的资金里。”秀丽心里翻腾了一下:“小叔叔那么大个老板,还会在意我这点小钱?”胜利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秀丽下班回家,老陶在做饭,秀丽进卧室躺下了。老陶做好了饭,在客厅里说了声“吃饭了”,接着就是他“吱吱”喝酒的声音,秀丽的心里像揣着一团乱麻,塞得慌,闷得很,堵得难受。她下地把房门关上,老陶喝酒的声音小了,秀丽侧身躺着,把枕头盖在耳朵上。老陶推开门:“你不舒服么?怎么不起来吃饭?”“你不要理我,我烦着呢。”老陶站在门口:“学生有什么……”“你闭嘴!都是你,”秀丽甩掉枕头做起来,“自己没本事挣钱,就知道败家!当年投资商业街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投到陈老板那儿的钱,四季度的利息到现在也没给,我当时不同意投钱,你非要去,今年都到第二季度了,利息呢?本金呢?”
老陶站在门口:“有你小叔叔在前边挡着,你怕什么?他可是投进去一千多万……”“你怎么知道?”老陶语塞,秀丽站起来,走到老陶身边,盯着老陶的眼睛:“你说,你知道什么没告诉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老陶避开秀丽的视线,秀丽一把抓住老陶的胳膊:“不对,你有事瞒着我。你必须说出来。你说小叔叔投进去一千多万,他自己么?”“你小叔精得赛过猴子,他自己的钱?是商会成员的钱。他自己的仅占很少的一部分。”“你还知道什么?”“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而且,钱,也是你同意拿出去的。”“要不是你找他,我怎么会同意把钱拿出去?”
老陶显然酒喝的不少,脸都红了:“你知道你小叔叔什么时候投的钱么?”“他说我给他拿钱的时候,他刚准备投进去。”“唉,不是这么回事。你小叔叔早在三年前就把钱投进去了,后来,他才找商会的人,把自己的钱逐步从陈老板那儿撤出来,用别人的钱顶上了。”“你是说,我们的钱也是这样用的?”“差不多。”“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周末补课的刘什么,他爸是房管局的,昨天晚上他来接孩子,和我在楼下聊天才说的,他还夸赞你小叔叔精明……”“精明?就精明在骗自己的侄女?胜利知道么?”“应该知道吧。”“说来说去,就我是傻瓜!”秀丽的脸涨红了,“等着,我一定把钱要回来。”
秀丽明显地消瘦了,她没有食欲,肚子好像总是满满的,一点儿都不饿。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乱七八糟的情节走马灯似的乱转,根本停不下来,她想睡觉,可是,睡神有意回避她,她闭上眼睛,数数,越数越清醒;她坐起来,做五官保护操,大脑慢慢静下来,可是,头挨到枕头,思绪有乱纷纷的涌来……白天上班,头昏沉沉的,周五,她实在支撑不住,请了一天病假。
老陶最近正忙着办理退休手续,工作也交接了,天天东跑西颠,像一个包打听,不是从茶楼探得一点消息,就是在赌桌从赌友那儿得到一些小道消息,再散播出去。他总是在秀丽上班后就出门,将近秀丽下班的时候买点菜回家做饭。今天,已经约好九点去茶楼打牌,秀丽却一直躺在床上,看看时间都快八点了,他才走过去:“你今天不上班?”“我请假了。”“你病了?”“没什么,你过来,坐下。”秀丽躺在床上指指床边的椅子,“我有话跟你说。”
老陶瞟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坐下。秀丽说:“我想了又想,一定要把二十万要回来。”“怎么要?”“你不是就要退休了么?也不用上班了,就说你得了重病,急需一笔钱……”“为什么要说我得了重病?”“你不用上班,就可以在家装病呀。”“得了什么重病?”“就说在县城根本查不出来,要去省城,或者说去北京,就说去北京,急需一大笔钱。”“你这不是骗人么?”“我骗人?我是受骗者好不好!小老陈明知道陈老板那儿就是个坑,却要我跳下去,不是骗人是什么?我昨天去找了房管局的小刘,他才说,小老陈为了提前拿到好房子,又给陈老板筹了一笔钱,这其中就应该有我们的二十万。他为了自己的利益,骗自己的亲戚,我为什么不能把钱要回来?”
老陶说:“这样做不好吧?”“那你说怎么做能要回这笔钱。”老陶嘟囔着:“让我装病骗人,不好……”“不好?你这么多年骗我多少回了,怎么装装病就难为你了!难道你只会骗我?也只能骗我?”“那是两回事儿!”“不要当我不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人,让你待在家里就是要你的命,是吧?那你去把钱给我要回来呀。我说不要往里投钱,你千方百计地要把钱投进去……”“你这是不讲理,他是你叔叔,我怎么知道他会骗我们?”“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就按我说的做。”
五
老陶生病了,秀丽带着他到附近的市里医院都看了,也没有结论。秀丽给小老陈打电话:“小叔,老陶病了,”秀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带他去了附近市里的医院,做了一堆检查也没有结果,我准备带他去北京看病。”“生病了?我过年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呢。”“是呀,就是办理退休手续后的事情。”“是不是退休综合症呀?”“他早就盼着退休,怎么会得退休综合症呀?要不,你带着他到省城来,我给他找个医生看看?”“也行,可是,你知道我带着毕业班,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我想还是去北京,女儿在北京上学,也可以照顾他。”
小老陈沉吟了一下:“也好,有病早点治疗是对的,这边查不出来,去北京看也好。”秀丽拿着手机等待着,小老陈不说话了,秀丽说:“小叔,我带他去看病,需要钱呀,你把我们投到陈老板那儿的钱要回来。”“嗯,这个么,我去试试吧,能不能要回来,我也不知道。”“小叔,治病救人要紧,你和陈老板好好说说。”“这我知道,你们先去看病,我去找陈老板,有消息就告诉你。”
如果秀丽和小老陈能看到对方,他们的对话就没这么简单了。小老陈阴沉着脸,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里是阴郁的光;秀丽眼睛瞪得圆圆的,眉毛高高地挑起,嘴角向下倾斜着,满脸写着愤怒。秀丽只想要回自己的钱,因为这钱拿出去时,秀丽就是不情不愿的,现在,两个季度的利息是小事,决不能让本金损失了。
老陶非常郁闷,不仅因为秀丽对外说他生病了,更主要的是他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改变了。他每天上午要到几个熟悉的地方,原单位,曾经住过的小区,哥们开的茶馆,他从各个渠道获得各种消息,下午在牌桌上散布出去,在在牌桌上获得各种消息……一天两天老陶还能忍耐,现在都快一个星期了,老陶实在受不了:“秀丽,我能出去走走么?”“不行,你要是到处走,走漏了消息,这钱就没法要回来了。”“我去湿地公园可以吧?”“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等我把钱要回来,你随便走,想去哪儿去哪儿,不回来都行。”
老陶说:“你不是让我去北京么?那我就去北京。”“去北京?来回的车票你出?”“那你给我想个法子,我不能待着家里,这样待下去,我真的要生病了。”就在两口子争执不下的时候,老陶的手机响了,秀丽眼疾手快,一把拿过手机,秀丽厉声说:“是胜利,你不许说话。”秀丽转过脸,声音低沉:“喂,哥,你找老陶有事呀?”“妹子,怎么是你接的电话,妹夫呢?”“他病了,在床上躺着呢,不想说话。”“什么病呀?”“没检查出来呢,就是整天头昏,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走动,唉,让人发愁呀。”“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去大医院看了?”“看了,看来这次病得不轻,我准备请假带他去北京检查呢。”“走那么远?”“我也不愿意,可是,没办法呀。”“我去看看妹夫。”
秀丽放下手机:“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装病!上床躺着。”老陶无奈地爬上床,可是,周六周日两天过去了,胜利并没有来。周一中午秀丽下班,她在街边小吃店了吃一碗面,给老陶带了一碗面,回到家就给小老陈打电话:“小叔,你得帮我……”秀丽说话带着哭腔,“你得把放在陈老板那儿的钱给我要回来,我现在等着钱救人呢……小叔,你……你不能不帮你侄女呀……”秀丽放声大哭。“你别哭,我也在找陈老板,可是,找不到他呀……”“小叔,人命关天呀,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当然不会,老陶得的是什么病?”“要是知道什么病,我就不着急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病,我才着急呀……”“他住院了?”“我让女儿联系北京的医院,拿到钱就带他去北京……”“我知道了,我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接电话,再打给你……”小老陈挂掉电话。
下午,秀丽上完课,走到学校操场的角落,又给小老陈打电话,小老陈没接,秀丽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小老陈妻子的号码拨了过去,手机响了五六声才传来小婶的声音:“秀丽呀,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可是,你小叔也找不到陈老板……”“小婶儿,你和我小叔好好说说,让他帮我把钱要回来吧,老陶等着钱治病呢。”“哎,我说秀丽呀,你不要哭,你小叔也着急,你知道,我们的钱也放在陈老板那没拿回来呢。”“可是,我听说,你们的钱已经拿回去了呀。”“没有全拿回来,你小叔在和陈老板的公司谈判要房子抵款的事呢。”“什么时候的事情呀?”“这件事扯了一年多了。”“婶儿,你还是和我小叔说说,想法把我的钱要回来……”“好好好,放心,啊。”
秀丽咬咬牙,再次拨通了小老陈的电话,小老陈还是不接电话,秀丽给小老陈发了个消息:小叔,我的一个学生住在乾霖小区,他妈告诉我,你在那儿买了房子,小婶儿不知道吧?很快,小老陈把电话打过来:“秀丽,我知道小陶生病你着急,我也着急,这样,我先替陈老板把钱垫上,但是,要扣除你拿到的利息,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你的钱要回来。”“谢谢小叔。”
没过几天,秀丽的账号上转进了十六万四千元。
小老陈再回县城,也不给秀丽打电话了,秀丽再也没请小老陈吃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