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山村静夜思
小时候每逢夏夜,"呱呱"蛙声从暮色葱茏时开始唱和,至午夜连成一片,经久不息。多少日子枕着蛙声安睡,也没太过在意。
长大后进城读书工作,一晃经年。偶尔回家,因各种忙的借口,回家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加之心情浮躁,脑海中思绪繁多纷乱,竟有十数年对蛙鸣阵鼓没有什么深刻印象。
说来也怪,人到中年,看淡诸事,放空心情,回老家小住,"蛙鸣夜更幽"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不同的是即使再放松,也难找回小时候那种恬然自适的感觉,于是彻夜难眠在所难免,找来棉球塞满耳朵依然于事无补。干脆打起白旗,放弃抵抗,就当欣赏免费的交响乐演奏,让它那独特的穿透力穿梭于我的神经八脉四肢百骸,恣意享受,渐渐沉醉。
作为乐盲的我自然不知道蛙声属高中低音哪一种,我只知道它的音质低沉而醇厚,穿透力独特而绵长,仿佛没有什么物体可以阻挡。想起小时候妈妈在我耳边絮叨的时候,我用恶狠狠的语气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一一不要像只青蛙那样在我耳边"呱呱呱"地叫!
不知别人的母亲咋样,我的妈妈可是唠叨成瘾。人们常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说三遍。可我妈只是一个上过几天扫盲班最普通的农村妇女,还是湘西北最偏僻的那种农村,用什么来形容那种偏僻呢,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进了村子往西北南三个方向走除了山连山之外,大路小路都没有了的那种。以母亲大人的见识和文化水平可分不清什么重要不重要,什么事情都要说三遍,不,十遍,百遍。当然听众主要是我和分别大我三岁大我九岁的两个哥哥。
估计两个哥哥是受不了妈妈的唠叨,分别毫不耽搁的逃离了母亲的怀抱,作为"幺儿"的我自然义不容辞地担当起承受妈妈唠叨的重仼。那个时候妈妈的唠叨是这样的,如果你有一粒米饭掉在地上,恰巧又被不安份的你一脚踩到,那么她会告诉你雷公菩萨在天上看着哩,要赶快捡起来喂到鸡嘴巴里去,要不然就会遭雷打,说完还望着天上好像真有这事一样。
假如你碰巧做了个恶梦告诉了她,她会像个道士样的从早到晚念叨一百遍"说破不准,道破不灵",好像在化解灾难一样。要是你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她会马上督促你当场"呸"三声并且狠狠打自己三个嘴巴。其它什么看到路边野狗要蹲下装着捡石头啦,走夜路听到背后有人喊你名字不能回头啦,被什么吓唬了一定要在手掌心吐口水摸摸额头啦,样样都要按她的道道来,你如果不听她的她会不依不饶,时隔多日还会挂在嘴边,直到你口服心服为止。
妈妈不舍昼夜的唠叨无意中成了我们三兄弟学习的潜在动力之一。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也帮助我尾随两个兄长的脚步,通过努力读书逃离了农村,逃离了妈妈的唠叨。
离家远了,以为可以远离妈妈的唠叨了。何曾想原本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的母亲,硬是省吃俭用在屋旁架了电线,装了电话。记得那时读大学和刚参加工作头几年,隔三差五的被喊去接听电话,刚开始心里还异常紧张,生怕家里有什么事情。后来也习惯了,都是鸡毛蒜皮的穿衣吃饭的小事。
后来手机兴起,妈妈又勤学苦练学会了拨打手机。更为佩服的是刚开始她连存储电话号码也不会,硬是死记硬背把儿媳孙子女们的电话牢记心中,罕见的若干年来没有发生过记忆差错。
妈妈的唠叨绝对可以和夏夜蛙声媲美。其独特的穿透力,仿佛可以穿越时空,穿越万千山水,也穿透了我们的人生成长经历。
我们成年若干年后,妈妈唠叨的内容除了穿衣吃饭以外也添注了许多与时俱进的内容。地沟油事件、毒奶粉事件接连曝光以后,妈妈每次的电话里都关心着我们的食品健康,只要听说我们在外面吃饭每次都要忧心好久。
因为工作原因,我出差较多。高铁出过一次唯一的事故后,她对我们出差乘坐高铁充满了恐惧,多次嘱咐我们少坐高铁,多坐飞机。后面又发生马航失联事件,妈妈这时已经纠结得惶惶无主了。
当然汽车更是让妈妈更担心的事情。刚买车那一段根本不敢告诉她。后来被她知道了果然一顿念叨。电话里嘱咐的事情开车始终是重点。下雨了不能开车,出远门不能开车,晚上不能开车等,反正各种担心。
所以很多时候只要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问我们在哪儿我们的统一回答是"在家里",只有家才是她真正放心的地方。
妈妈的担忧大多数是无由头,用杞人忧天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她的很多信息大多来自闭塞圈子里乡邻堂客和老人们之间的闲聊,也有一些来源于电视。我发现妈妈喜欢看电视尤其喜欢看一些综合新闻类或者无厘头节目,并且善于把负面的东西归纳集结打包记在心里,作为对儿孙们唠叨的素材。
比如电视每晚都有所谓专家讲健康做广告的频道,有的讲胃,有的讲肝,有的讲心脑血管。今天你讲,明天我讲,你方唱罢我登场,没多久人身上的毛病都讲全了。妈妈很喜欢看,关键她还信。隔三差五用砖家口吻提醒我们吃什么,注意什么,不厌其烦。
很多时候妈妈的话我们听着,口是心非应和着,以图让她安心。但也有很多时候我们不耐烦了,不听她讲,发脾气,忿怼她,或者挂电话或者当面转身就走。妈妈也很无奈,叹口气,说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表现出落寞的样子。但不用担心她的心灵受到什么打击之类,隔个一天两天又会恢复如初。
妈妈的忧心对她的健康其实也有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先是查出有糖尿病,几年以后又查出冠心病,后来又出现帕金森症状。在她的抗拒下实施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治疗,但还是留不住她的健康,身体状况每日俱下。过了七十五岁后情况更糟,到现在双腿基本丧失独立行走能力,说话声音变小,开始表达不清。我们包括亲戚朋友都劝她好好休息养病,不要再操心儿女们的事,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也不需要她操心。当时说当时听,过后又忘到脑后。
即使不能动了,身边也要时时刻刻放着手机,如果有一阵子找不到手机,她比什么都着急,用爸爸的话讲那简直就是撕心裂肺。手机成了妈妈的最后法宝,连接着她的三个宝贝儿子。一机在手,仿佛她就有了坐镇中军的威严,脸上气色也会好很多。
自妈妈病后我们也变得听话许多,顺从许多。除了大家经常轮流回家,当面聆听母亲的教诲外,在电话里我们也是尽量控制情绪,耐心听她唠叨。到后来她说话越来越不清楚,我们就根据过往经验,在电话里大声附和,不管她交代什么都让她放心。有时候她不记得自己说的内容也忘记了时间,我也不打断她,最长的一次通话超过了半个小时。
这次回家又是明显感觉妈妈大不如前。坐在椅上要很努力才能把头抬起来,本来很爱干净的她头发开始凌乱,眼神明显浑浊,说话开始连不成句,要爸爸在边上帮忙做些补充。我听她不停地说,不打断她。这时感觉到,她头脑中除了装着她想要嘱咐儿孙们的话,再无其它。她努力坚持地活着,都是为了我们。
其实我不用费劲也能理解她在说什么。这一辈子母亲对儿子们说的话可以填满门前的池塘,无外乎吃穿住行家长里短做人做事 。一个心愿就是家庭平安,子孙平安。
记得上次离家返城时抱着妈妈的头,低头告诉她儿子要回去上班了,不久就抽空回来陪她说话。看到妈妈用劲点了下头我才放心离去。刚走出门不到十米,爸爸喊我,妈妈还有交待。我返身过去俯耳倾听,妈妈含含糊糊说的是"开车小心,出去转弯记得按喇叭"!
真正是"母苦儿不知,儿劳母不安"。妈妈,亲爱的妈妈,儿子懂你。有您在家就在。在您用唠叨编织的这张网里,我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感受到您的慈爱,家的温暖。我们情愿天天听您念叨,不怪您也不恼您,只愿您不要这么快的老去。
愿蛙声依旧,青山不改,母爱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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