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

        那一年还是盛唐气象,曲江新柳含翠,城中朝雨挟烟。铺开飞鸟图,大唐疆域万里,从东海之滨到楼兰古城,从捕鱼儿海到合浦之南,沿着张骞故道,走过扶风,穿过金城,一行驮马响过河西走廊之后就到了丝路敦煌。再前行就是玉门关隘,出关之后就是走马川黄沙万里,雪海无边。城中客舍精巧别致,柳色氤氲极尽妖娆,一夜畅饮尚且不足,五花马旁再进一杯。此去阳关万里,相见或许数年之后,此间之意尽在此杯中,未知客过敦煌之时,能否采一片胡杨深秋之叶,好让我知晓君之安康?愿再见之时我亦可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毕竟,这是客舍里曾经的约定。

      扬子江头,杨柳青青,漫天飞絮,舞落江中。江面白茫茫一片,似被落花压垮,然水流无意,尽数往东。江风浩荡,猎猎作响,江边离亭之客,愁叹前路微芒。码头客船寥寥,船夫一声声吆喝响起,待客集满便可解缆北行。离亭檐角兜风,亭中久坐未动的两人长揖起身,已到分别之时。一人从怀中拿出陶笛,另一人解开背上的古筝,悠悠宫商在空中飞舞,舞在离亭檐角,舞在杨柳树梢,舞在酒旗之上,舞在离人心中,等多年之后回想,便只记取这一阙离殇。自此天涯广阔,你沿路赣鄱往南去潇湘,我北行经中原往故都,祈君安康。(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城中秋风渐起,却听闻西城秦楼秋色绝佳,山明水净,数树浅黄,倚窗独坐,酿秋色便可下酒,如运之所至,可见一鹤排云,清峻入骨,甚或是秦楼江边偶可听闻天人之曲。秦楼往来熙攘,客如流水,有几个南人打扮的样子,说起武陵之事,于是拼桌一处,只是竖耳听来,无关于你。秦楼烟起,南客欲走,知其径直南行,故取笔墨,欲一舒胸中块垒。提笔千钧,欲说还休,怀中此札,烧挠不已,只写下“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诸客已走,秦楼沉寂,醉意朦胧之间,清峻铮铮之声渐起,往来江上,不知起于何方,余音缭缭,也不知归于何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寒蝉之声最是凄切,虽非身陷囹圄,亦困于自我,概有南冠之思。与君之别,别在深秋,别在寒风细细;与君之别,别在寒冬,别在冬无端绮;与君之别,别在暮春,别在柳絮翻飞;与君之别,别在炎夏,别在泪垂风雨;今深秋又至,不见思量,见了依旧,最是消磨。见如不见,何频问相见,而不相守?

      把酒祝东风,是当年同游的从容,满眼所见的是垂杨紫陌,而在一座古意森然的青铜小院旁边,收尽了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摘一朵,别在鬓间,晕染开来,是云外的天青色辉光。听秦楼南客夸口,今年花胜去年,明年当会更好,却思来,身心俱远隔,向樽前遥祝,自问归期,依然无妄。

      中流以北,常念春山好处,空翠烟霏;心往南向,总见千村之隔,寥落相违;往事堪哀,不如一梦,欲见平芜青山,心念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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