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一天,我正在办公,突然接到弟子阿俊的电话,话筒里传来他的粗气,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我。我也纳闷,远在厦门的他,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莫非有什么急切的事情?电话那端声音很急切很兴奋,“老师,余光中先生今天来我们学校做报告了,我见到余光中了!”看来还是年轻,读博士了,还是崇拜名人。我心里笑着。“老师,您还记得当初您给我们搞的讲座吗?您给我们讲过余光中,还给我们朗诵过他的作品。”“过去那么多年,我哪里记得?”“老师,我记得很清楚,现在我还能给您复述您讲的内容。”
学生的一个电话,勾起了我往事的回忆。
27年前,刚刚踏出大学校门的我,来到一农村中学当了一名初中语文教师。初为人师,充满生活的激情。带领一帮农村的娃娃,创办文学社,刻蜡纸,油印文学小报;还把当时非常时尚的朦胧诗派的作家和作品介绍给学生。全是青年人的一阵热情。当时,一位美术老师,还为我的讲座拟了一份海报,讲座的名字还很富有诗意:我们一起播种梦想吧。
没有想到为什么这样做,只觉得这样做很快乐。我把在大学读的书,摘抄的笔记拿出来,还充满激情得跟学生一起朗读那些时尚新潮诗人们的作品。
真的没想到,27年前的讲座,学生依然还能记得。我当时毫无章法的讲座,竟成了我的弟子27年的记忆!
有一年,陪同外地的专家,我又一次来到27年前我工作的单位。人生真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巧合啊!
当年教的那些农村娃子,都长大了。有些进入国家机关,有些游学海外,有些成为大学的专家教授。有好几个现在都是这所学校当老师、领导。看到老师来,他们很兴奋,带着我走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只可惜,当年的痕迹已渐渐消去。
我曾经的宿舍,没了。这里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墙基。在这里,我凝神驻足。我想起了有多少夜晚,我伴着理查德的钢琴曲夜读;我跟同事们夜饮神聊。我的弟子们一个个在我的宿舍,在书架前好奇地问这问那。我依稀记得就在这一间宿舍,我把妻娶过来,这9平的斗室里,便有了家的温馨,便有了孩子的欢笑。我结婚的时候,弟子们来到我这间宿舍,贴对联、贴窗花,还在我们班教室黑板两侧贴上大红的喜字。当我把糖果撒向他们时,教室里是一阵欢呼。在这一排老旧的房子里,年轻的同事陆续结婚了,孩子陆续来了,一排普普通通的单身宿舍,变成了一个个温馨的家,成了孩子们嬉戏逐闹的乐园。
随行的弟子很感慨,“老师,这是我们梦想的起点啊!”这里何尝不是我梦想的起点,我的教育的梦想就从这里起航。教室里依然是农村的娃子,依然是那阵阵清脆的诵读。孩子们这读书声,响亮、清脆,如同山涧的溪流叮咚作响。这声音太熟悉了,真的又像回到年轻时代的那间教室,看着那些稚气而又可爱的孩子。
能陪伴这些孩子,从这校园共度学习的时光。在他们少年时代,种下自己的梦想。这是我这老师的责任,也是老师的幸福。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农村的孩子都离家很远,住在学校。有一次,一个男孩来到我宿舍悄悄向我“告密”:咱们班宿舍里的有人尿床。老师你赶快把他赶走。那时候学生住宿条件很差,木板钉成的大通铺。孩子们铺上麦秸苫子、被褥就睡在上面。我就找到这小家伙,“你在家还尿床吗?”“小家伙有点害羞,在家都是俺娘搂着睡,都是半夜里俺娘喊我撒尿。”“我说,你还要老师搂着睡吗?”小家伙羞红了脸。好办,以后老师天天喊你。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我每到午夜,就到宿舍把这小家伙喊起来。一个学期后,尿床的毛病不治而愈。20多年来,当年的小孩子,也长大成人,大学毕业,考公务员,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并一直与我保持密切联系。
住宿的孩子都是周日晚到校。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快上课了,阿俊还没来到。当他来到学校时,自行车摔坏了,身上沾着泥巴,冻得小脸发青。看着这样,我有点心疼,搓搓手捂捂他的脸蛋。他眼泪下来了,我告诉他:男子汉,跌倒了就爬起来,很好,很勇敢。这孩子没说什么,只是点头。也许就这一次雨雪的傍晚,摔倒的经历,让他品尝一下生活的曲折。让他经历成长路上的坎坷与挫折,这本身就是教育。
记得刚走上讲台几个月的时间,突发奇想想去爬山。于是,我的一句话让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欢呼雀跃。一个20多岁的大孩子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毛孩子,蹬着自行车,沿着崎岖的山路,一天往返60里山路,攀越1000多米的大山。去爬山,去撒欢,去对着大山一阵狂喊。那时的孩子营养还不够,大多孩子个头不足,孩子们只能从自行车大梁的空档蹬车,一个个小猴子似的,脸蛋子晒得红彤彤的,跟猴腚似的,累得气喘吁吁。可就没有一人敢喊累的,唯恐没有下一次机会。现在想想,让我再以这种方式去爬蒙山,我真的做不到了。我觉得与孩子一起受累,一起流汗,一起掬一捧山泉水,一起对着山峦呼唤,一任山风拂面。我觉得我已经忘记年龄,同孩子们一起寻找童年的乐趣。
一边在校园走着,一边与身边的弟子回忆这些许往事。这些当年的小孩子,就是在这里,播下他们人生的梦想。这里是他们梦想起航的地方。
学生们不时给我报告弟子们的好消息,弟子阿盛清华大学毕业到中科院工作,弟子阿伟英国留学归来参与两栖飞机AG600设计,还有一个弟子阿亮从专科、本科毕业一直读到北大硕士。
与孩子们一起播种梦想,一起憧憬梦想,一起回首曾经走过的路。看着这些孩子收获昔日的梦想,我也感到无限的荣光。
回首自己的教育行走,一茬又一茬学生经常像放电影一般迭现于我的记忆中,耳畔依然是当年常给弟子说那一句话:让我们播种梦想吧!
(草于2017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