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快要开始第四次冲锋了。
他蜷缩在战壕里,鼻子里全是火药的味道。
排长传话下来说每个班留两个人放哨,其他人先退下来喘口气儿。他所在的班已经没剩几个人,他想,一个排阻击一支日本中队,这是上头哪个安排下来的任务。他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这个夜晚如此的漫长,以至于他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打死了多少个鬼子,数着数着就忘记了。
“检查弹药,往下面传”战壕另一边低声说。
是邱大鹏还是班副的声音,他分不太清楚,一方面是因为喊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另一方面是因为六个小时的战斗已经让他的耳朵有点轻微的耳鸣,他拍了拍脑袋,是了,那一定是班副的声音,邱大鹏已经在打退鬼子第二次冲锋的时候,被一颗子弹把颈动脉打穿了。
他想到这里,把枪放下来,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快被血汗浸烂的照片,这是两年前刚分到这个班时拍的集体照,一共是九个人,现在还有六个,再减去一个,便只剩下五个了。
鬼子为什么要来中国打仗呢?他想不太明白。班长以前告诉他鬼子都是狼生狗养的,表面看着人模人样,皮囊下却不是人。他也清楚记得,新兵时的他第一次在战场上面对一个端着刺刀冲过来的鬼子时,他竟然吓得枪都拿不稳了,要不是班长一脚踹开他,恐怕已经没命了。事后班长告诉他,打鬼子就像打狼打狗一样,你越怕,它越是凶狠,你要比它更狠了,它就会怕你。
他又想起邱大鹏还活着的时候跟他说过一件事,有一次在清扫战场时,邱大鹏看到一个鬼子竟然在死人堆里爬行,一只手还拖着一具鬼子的尸体,他立刻喊来了几个人围过去。那个鬼子听到他们的声音后爬的更快了,但是拖着尸体的那只手还是紧紧的攥着不放。
“我当时还觉得这小鬼子还挺讲义气的”,邱大鹏说。
“那最后呢?你们让他跑了?”
“最后?当然打死了。”邱大鹏告诉他,根本没时间去考虑,那个鬼子中了两枪才死,死之前甚至想举枪还击,还哇啦哇啦的喊了很多话,当然了,他们一句也没听懂。
他跟邱大鹏是一个村出来参军的,要不是日本人过来抢光了村里的粮食,逼得大伙没了活路,或许他已经成了家立了业。
他很想再听听邱大鹏瞎侃,很想再跟班长他们说说话,可是他们已经全都死了。
山上起了一阵风,揉碎了弥漫的硝烟,微微的抚摩着战壕里的士兵们,将遮住脸的月亮也牵了出来,银白的月光打在这片山丘上,仿佛在为饱受煎熬的灵魂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他蹲坐起来,转过身子,借着月光观察他眼前的战场。七零八落的尸体散落在四周,有鬼子的,也有他的战友的。胖子吴老三的尸体应该是找不到了,他的那个坑道被鬼子的迫击炮直接击中,扬起了一阵风沙,什么也没剩下。
“准备战斗,鬼子要上来了”远处传来哨兵的喊声。
他又转过身来,倚靠着战壕的土坯,低着头深深的大口吸气,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连队撤退时留给他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在上一波防御战中他已经用掉了最后一颗手榴弹。
还剩下四颗子弹。
“准备战斗”的声音在他耳边此起彼伏,他知道那是排长在做战前动员。说实话,他不太明白排长说的“帝国主义”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要赶走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只能靠手中的枪。
一颗子弹“嗖”的飞过,撕裂了阵地的上空,鬼子开始冲锋了。
两边的枪声都响了起来,他看到排里仅存的一挺机枪又被架了起来,凶猛的喷涌着怒火,士兵们也拿起了枪开始射击。
他突然有一阵反胃,他觉得他今晚应该也会死在这山上。
......
没时间去考虑了,他仿佛又听见死去的战友们在对他说。
还不能死,不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前,他告诉自己绝不能死。
他举起枪,瞄准了一个冲锋的日本兵,拉栓,上膛,扣动扳机。
“砰!”
没空再去观察这一枪是否击中了敌人,他又迅速的射出了第二颗、第三颗和最后一颗子弹。
随着撞针打空的声音,他明白自己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压不住了,同志们冲啊,跟这帮狗日的拼了”听到排长怒吼,一班和二班仅存的士兵们纷纷起身开始冲锋。
他犹豫了一下,便拾起旁边一具尸体手中的长刀,纵身跃出了战壕。
天快要亮了。
后记:
写在中印战火一触即发之际,战争可怕,但中国人从不畏惧战争,向所有一线的军人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