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初的记忆
我是一个不爱笑的人,严格来说,在10岁之前,我是一个不会笑的孩子。
我也是一个敏感的人,同时还是一个记忆力非常好的孩子,我爷爷去世时我三岁半,他下葬前一天躺在一张老式的单人竹床上,床没有帮,两边是圆圆的竹筒,中间夹是竹篾的那种床板,我记得很清楚,他穿了一套深藏青中山装,脚用麻绳捆住了,那张床就放在我四叔的屋子中间,我现在仍历历在目,就连当时我想的念头我也仍旧记得:爷爷怎么躺在这床上?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要把脚捆住?我在他身边爬来爬去,我还记得摸了一下他的脸,看看他闭着的眼睛会不会睁开。
包括爷爷生前曾喂我吃过一次肉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他那时把我抱在一个木头的四脚凳子上面,我的脚还远远挨不着地,他坐在我对面,左手端着碗,右手用筷子夹了喂我,奶奶就在旁边,她大概不太想让我吃,说了爷爷几句,那个情景和感受我也完全没有淡忘过。
5岁前的记忆,我好像从来没有失去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去上幼儿园的,那时才3岁半,比同龄的孩子上学要早上学一年,以至于我上课时,常常自己随意跑出教室,在学校的后操场一个人滑滑梯,是那种水磨石做的水泥滑梯,很凉很硬很结实,那时我七姨(当年十几岁吧)是我们家族最好看的一个姑娘,又特别爱美,我们偶尔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成为她练习梳头的模特,彼时还很少用护发素这种新产品,能用的是一种海鸥牌的蓝色洗发膏,洗完后头发是干干的,又加上老式的木梳子,把头发梳的生疼生疼,每每想逃脱,又被她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我还在上大班的时候,也就是五岁左右吧,我七姨带我去打了耳洞,给我买了一对枣红色小水滴形状的塑料耳环,我上课时觉得耳朵不舒服,一个人自顾自跑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后面,摘下耳环拿个砖头旁若无人的开始砸它,终是把它砸坏了,当时的教室还是土胚房子,那间教室后面有零星几块砖头,用来垫桌子大概。
到了5岁半放假时,教数学的老师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开学就要升一年级了,放假前大家要把自己的凳子搬回家,在她让我把凳子搬回家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信息,她说我太小不够升级的年龄,所以要留一级,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个年代,留级就等于坏学生+差生,谁若是被扣上一顶留级生的帽子,那是抬不起头的,小小的我把头摇的不停不停,数学老师直接要把我的小凳子扔出她的办公室,许是急了,我抓住她的手就咬了一口,当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我任然记得这个老师的名字叫做王梅菊,她长得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但长得非常好看这种感觉却一直保留至今,他是我们小学校长的老婆,校长叫李槐生。
二、两个院子(上)
关于记忆的长度,我大概可以说三天三夜不重样,时至如今我仍然记得我小时候我奶奶家院子的样子,进门一颗枣树,两个鸡圈,左边是水泥磊的一个水池,我记得有一次爸爸用平底鏊子烙了发面馍,就放在水池旁边的地面上放放凉,他把馍切了6片,我看到我弟弟走过去拿了一片馍去吃,我便也过去拿了一片,我爸爸就过来打了我一巴掌,不让我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拿,后来我问过我爸爸这件事,他说哪有啊,还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
水池旁边有我四叔种的几棵一人高的芭蕉树,会开一大串一大串的红色和黄色的花,十分的好看,我四叔非常聪明,很细致,喜欢很多有情趣的事物,搁现在应该也是个文艺青年。水池旁边有一间矮矮的砖房,我小姑就住在里面,我还记得里面有个老式脚踩的缝纫机是我奶奶让她学裁剪时买的,她当年和姑父相亲时也是在那个小屋子里,我还记得姑父有一次提着一个双卡收录机来给小姑,两个人在房间里放着音乐,而我虽然十分稀罕那个新式玩意,却不敢进去打扰……从水池再往后走,就到后院了,后院有一口红薯窖,以及两孔窑,我四叔和我四婶相亲见面时,就在左边那孔窑里,那时还是几岁的我是无所顾忌的,跑来跑去,仍记得四婶来相亲时带了一个巨大的大西瓜,长长的扁圆型,就放在四叔四婶相亲的那个窑里,我一边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吃它,一边好奇的看向四婶,她微胖略丰满的体型和略短的鹅蛋脸,配着一张很爱笑的小嘴不好意思低着头的样子,我也仍然记得,记得她当时头上还围了一个纱巾做装饰,也是一个时髦的姑娘。
两孔窑前面建了面对面的两排平房,一排是盖的较早的蓝砖平房,有两间,一排是蓝砖房对面新建的红砖房,两排房子中间就是大门通往后院的窄窄的路了。我们家就住在矮矮的那排蓝砖平房里的北面那间,我还记得我10岁前生过一次痄腮,也就是腮腺炎,那时我已经发烧,就躺在这间蓝砖平房里,我睡在屋里的大铁床上不停的哭,好像还在输着液,脸已经完全肿了,那种胀疼的感觉,是大人拿了好吃的东西过来也哄不住的疼。
小时的妈妈总是出去忙她的小生意,爸爸就出去下棋,有时只能自己做饭,这样的生活状态下,我和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一些特别简单的饭,我那时走路总是摔跤,以至于家里人总说我走路不稳当,要好好走路,等到成年时,我才知道那其实是长期缺钙引起的走路腿软容易跌倒,除了跌倒还有晕倒 ,那已经是中学的时候了,常常在上课时头晕的不行不行,是那种经常性的头晕,后来去了医院检查,说是贫血,医生开了肝精补血素口服液,喝起来腥腥的,宁肯头晕也不愿再喝了,这个毛病一直到多年后营养调理过来后才逐步好转起来,至少我现在已经几乎不再头晕了。
不仅是头晕不再有了,就连哭这件事也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前几天我和五姨说,我已经不会再哭了,但其实我在小孩子的时候,是非常爱哭的一个人,每每一点委屈或是爸妈骂几句,眼泪就不停流出来,以至于我妈妈那句经典骂语:再哭,抿住嘴,憋住不准哭,再哭就打,眼泪就恁不值钱。后来渐渐的就不爱哭了,也不会笑了。
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空间和日子,回头看看曾经的自己,那么僵硬和不柔和,如此令自己生厌,读书吧,读书能使人好看呢,听听音乐吧,音乐能温暖心情,柔软性子呢。再后来,由于职业的原因,需要保持一定的敏感度,并转化成日常创作的一部分,逐渐,更真实的表达状态和更直接的说话方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时也会放松的哭一回,当然笑还是没有找回来,不过,努力吧。
如今,经历了一些事情,我再次不会哭了,严格说来这次不是不会,是不想了……
当然,开心的时光还是有的,那就要回到我的外婆家了。
二、两个院子(下)
我外婆家在靠近县城的一个村子里,从大路一直往东三十分钟的自行车程就到了村口,进村的路是一直往北的方向,半坡的地貌远远看来,就像房子一层层建在一个巨大的山包上,一层层不规则的分割,每一层或只有三两家,或只有四五家,因为不在一个平面上,所以进村的路就有了好几条,每一条路都是上坡的泥土路,路边会有沟壑,零星长着酸枣、紫穗槐和構树这些灌木,旁边还有一些野草和野花在暖暖的阳光里欢快的舒展着,使得回家的路不那么寂寞了,走几分钟路的途中又会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每户人家的门洞上部大都是拱形的,门是梨木木门,厚厚的门板经历了多年的风雨,斑驳的旧漆连着或深或浅的裂纹,安静的让人肃穆,只有门板上脱落一部分的发旧对联散发着人烟和生活的气息。这种每户独占一个角落,户户又可相望的居住体验,实在是迷人至极。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村子的人家,几乎都是窑洞构成,我外婆家由于外公是个远近闻名的铁匠,家里条件相对好过大部分的人家,所以,外公置办下的这个院子非常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有四个面,后院那面有三孔窑,中间一孔大窑兼做厨房和住人,前面是用来做饭的灶台和大案板里面放了一张大床和两张小床,还有一些储存粮食的灰色瓦翁和黑色瓦罐,我放暑假和寒假时妈妈会把我送回外婆家,我的大部分童年时光就和这个大院紧密的连在了一起,那时的吃住就是在这孔窑里了。左边的一孔窑住了我大舅舅一家人,窑外面搭了一个小篷子就是大舅舅家做饭的厨房了,右边一孔呢,我外公住,平时来个亲戚也可以住在这孔窑里,因为他是有隔断的,一孔窑分了里外间,外公就住在外间的一个床上,床对面另外放了一张床和两个大缸,每次外婆把好吃的一些点心藏起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就会各种翻找,好几次都在大缸里找到,那种如获至宝的欣喜感觉仍然回味至今,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外婆去大缸找点心招待,结果发现被我们偷吃了,等客人走了后,一个个问,她从不打我们,只用手拧我们,虽然很疼,不过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害怕过,因为外婆对孩子们的疼爱从来不写在脸上,也不挂在嘴边,但我们却能感受到。
院子的左面只有一孔窑,用来放杂物,和窑洞连在一起的这面剩下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大的土台子了,上面种了很多番茄,榆树,还有几行红薯,空的地方就插种一些水菊花(蜀葵),夏天的中午我和两个表哥等到外婆在做饭时,偷偷跑到土台子上弯下腰藏在番茄架子下面偷吃番茄,有时番茄还没熟透,有一半带着青青的颜色,我们咬了一口不甜,就扔掉了,这时候外婆喊我们吃饭,许是嘴巴没擦干净,绿绿的番茄浆汁是很难洗掉的,随着一声:又去番茄地了?等她回身去拿擀面杖时,我们已经逃开了。
院子的右面有两孔窑,一孔放煤球,另一孔是二舅舅一家在居住。
到了前面也就是大门这一面,就建了四间砖房,大门两侧各两间,砖房上面是水泥的平屋顶,每到夏天的晚上,我和几个表哥表妹就跟着大人睡在这个大房顶上,大人们摇着扇子在唠嗑,孩子们虽然躺下却仍然不肯老老实实睡去,总要在睡前嬉闹一翻,最终一边在大人的细碎交谈声中和短促的训斥声下逐渐睡去。
夏天的中午呢,我外婆就会拉一席凉席在大门的门廊下面,铺上褥子让我们几个小孩子午睡 ,大门下面既遮阴又透风,十分凉爽,在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的年代,是最好的午休场地,起先我们是闭着眼睛装睡,等到外婆的鼾声轻微响起时,我和两个表哥就迅速轻轻爬起来,偷偷的跑出大门撒起野来,有时候我们去打知了,有时候去离家不远的田野搜寻有趣的东西,我两个表哥会做很多有趣的玩意儿,像是火柴枪,弹弓都完全不在话下,他们是同龄孩子里动手能力最强的两个,我就跟在他们后面,无比羡慕的看他们用弹弓打中一只只知了,有一次还打了麻雀,在家门外的码嘴下面土墙上挖个洞生一堆火,再用泥巴裹好麻雀来烤了吃,但我却从来不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