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回到了我长大的乡村,参加一位素不相识的长辈的葬礼。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外公外婆曾与他相识,我将他们送回家乡送他最后一程。顺便吃一次家乡的葬礼席。曾经欣欣向荣的乡村已然衰败凋敝。只有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和一两个小小的孩童。看着小朋友天真的眼眸,他们全然不知死亡为何物。是坐在那里。那是清澈的双眸里倒映着的似乎是千百年乡村间回荡着的晚风。稚童终究要长大,走向那生命注定的终点。在生命最天真的年纪里旁观生命最终的结局。又何尝不是一种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呢。
大家有说有笑的谈论着近况,仿佛那一位死去的人只是相遇的契机。儿童坐在桌上被大人逗着笑。灶棚里火光跳跃。驼背师傅的炒勺撞得铁锅铛铛响,热油泼辣子的焦香混着纸钱灰,在灵堂前搅成一股人间烟火。穿白围裙的妇人抬出蒸笼,糯米排骨的油气霎时漫开,几个半大孩子踮脚偷掀笼盖,被烫得咝咝吹手指。在烧热油锅的滚烫,在蒸锅的雾气中,似乎生死变成了一场食物和人们聚会。平淡的叙述着一个人的一生。他活的很平淡,死的很平淡。最后在一场不算精致但很好吃的宴席里结束了普通人的一生,他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终究是以人死为大,匆匆画上了句号。
离席时经过灶棚,蒸笼缝隙滴下的油水在泥地积成小洼。倒映着褪色灵幡、油污的孝布、追逐鸡崽的娃娃,还有半片灰蒙蒙的天。
开车离开村庄时,晒场上正撒最后把纸钱。金箔落在剩菜汤里,像给这场宴席缀了金边。后视镜里,穿开裆裤的娃娃举着鸡腿,朝远去的棺车挥舞油亮的小手。
乡村收音机里地方台咿呀唱着:“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我摸出背包里田维的书,风掀到夹着干玉兰的那页。十二岁的我曾在空白处用铅笔写下疑问:“什么是生死?”,如今我用蓝色的钢笔在一旁写下另外一行字。“也许生是灶上蒸腾的半笼白汽。”
车过石桥,唢呐声碎在风里。原来普通人一生的爱恨,终不过席散时桌角的半碗残汤。不知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将在某场宴席里,变成棺中静卧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