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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枫桥夜泊》
1，衡村往事
我不想回衡村，只是偶尔回去一次。
衡村是我的家乡，一座避静淡远的小村落。一条小河缓缓地流淌在村外，几座青山，两幢房舍，几亩田园，一片果林静静地在村里卧着，安宁静谧。只有到了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时，才能听到一两声鸡鸣，两三声犬吠，还有谁家的母亲大声地叫着他们的孩子回家吃晚饭。在向晚的余辉中，晚归的牧童牵着老黄牛也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些画面，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常常是我梦里最美的风景。只是经过了许多年以后，当我再回到衡村时，衡村的一切似乎离我很远了，而在自己的心底里面似乎也陌生了衡村。
事实上，那么多年过去，衡村其实什么也没改变，黄昏的夕阳依然远远地挂在小河的那一头，金色的余辉洒满了河面，泛起层层金光。山村依旧，小河依旧，涛声依旧，乡邻们的笑语依旧。只是重新面对这座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落时，我心里却总是空空的，好像在心底有一个角落被人掏空以后塞进去了无尽的悲伤。
我知道，这份失落，这份悲伤，是因为哥哥的离去，不管衡村的一切怎么如故，但哥哥的笑容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哥哥比我整整大了十二岁，父母去世后，也是哥哥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在我的童年时代，他曾经是我的偶像，更是我的依赖。哥哥不但人长得英俊潇洒，还能吹一曲悠扬动听的笛子，球打得好，歌也唱得很好。哥哥唱歌时声情并茂，读高中时在学校里就小有名气。后来我常常想，如果不是父母去世得早，哥哥肯定会很有前途的。
“小川，你吹笛子吐气时气流在喉咙里一阵一阵吐出，那样才能吹出节奏感与颤音，唱歌时记得咬字，把歌词唱到喉咙里去。”在教我唱歌吹笛时，哥哥常说。
那时我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小孩子完全不懂这些，吹笛时都是平平的音调，完全找不到哥哥说的那种颤音感觉，唱歌也不知道什么是咬字等技巧。
童年的时光是一副副好看的画卷，而衡村的暮色更是画卷中最美的水墨丹青，一笔一笔浓得化不开来。暮色中，是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那一块块青石板的身影，脚底下苔痕湿湿漉漉的，踩在上面，鞋底会荡出水汽，滋滋的响，
“小川，走稳一点，别摔倒了又哭鼻子了。”哥哥提着农具在我身后提醒着我，此时，山那边的夕阳投射了过来，把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又叠在爬满爬山虎的土墙上，像皮影戏里连着手足的红线。
“我才不哭鼻子呢！我都长大了好不？”我回头看了哥一眼，反驳道，童年的小孩是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年纪小的。
听到我稚气的回答，哥哥大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们的小川长大咯，马上就可以娶媳妇咯，以后可以照顾哥哥咯，哈哈哈……”
我红了脸，用小手捶着哥哥的胸膛，叫道，“哥哥你才娶媳妇呢！我知道，桂花婶在给你介绍了邻村的秀蓉姐做你的媳妇了，对不？”
说到媳妇，哥哥停止了说笑，蹲下来，一脸正色地看着我，问道，“那小川喜欢秀蓉姐不？以后哥哥跟秀蓉姐一起照顾小川好不？”
“秀蓉姐会对我好不？以后你们有了小孩还会对我好不？”我天真地问道。
“当然了，我们的小川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秀蓉姐也挺喜欢小川啊！只是以后哥的小孩就是你侄子了，小川也要对侄子好啊！”
“噢噢噢，以后我有了侄子咯，以后我有侄子咯。”我兴奋地喊着，在河边来回奔跑，把河边的水鸟惊得四处飞起。，哥哥在后面看着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我停下来，看着哥，撒着娇道，“哥，你唱歌给我听嘛！我想听你唱歌呢！”。
“好啊，小川想听什么歌呢？”
“嗯，听那首《涛声依旧》吧！”
那时我知道，哥哥最喜欢唱的就是毛宁的这首《涛声依旧》，好像后来，他也是凭这一首歌赢得了嫂子的芳心的。
“好呢！哥就唱给小川听。”
哥哥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不一会，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小河边响起，“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歌声悠扬，水鸟翩翩，在那轮黄昏的夕阳下缓缓滑翔。
“小川，知道这首歌出自哪首古诗不？”一曲唱完，哥哥看着我，突然问道。
“是不是那首《枫桥夜泊》啊？”我低头想了想，答道。那时候，哥哥经常教我背古诗词，自己也记得一些。
“是的呢！我们家小川真聪明！真乖！以后肯定比哥哥有出息呢！哈哈哈……”
哥哥把我抱起，看着河面上那轮夕阳和那翩翩起舞的水鸟，开心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童年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漫过心湖，衡村往事，是自己记忆里永不磨灭的画面。
因父母去世早，哥哥高中毕业后只能在村里做了个泥水匠人。他盖房子手艺不错，人也热情，乡邻们有所需求，只要招呼一声，他会马上帮忙做好。
两年后，在桂花婶的牵引下，哥哥终于娶了嫂子秀蓉，农村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做事勤快，而且待人也热情，对我这个小叔子也是疼爱有加。婚后，两个人一个勤劳持家，一个劳作在外，一年下来，日子虽过得算不上红红火火，但也是比较宽裕而幸福的。对我而言，哥嫂的关爱正应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句老话。在父母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庆幸老天给了我这么一个好哥哥与好嫂子。
只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在哥结婚没几年以后，这一切会烟消云散，温情不再了。
我不知道，当年哥哥为什么要让嫂子出去打工，或许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快的富起来吧！又或许是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反正那一年秋天，嫂子离开了我和哥哥，还有她两岁的儿子小奕，独自一个人去了南方某个城市。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嫂子就很少与家里联系了，后来也再也没有回来，只是给哥寄回来几张高额的汇款。听乡邻说，嫂子出去后就跟着城里的一个大款走了。从那以后，哥哥性情就变得比较忧郁比较沉闷起来，他不再唱歌，不再吹笛，闲来没事，只是呆呆的望着村外那东流的河水，一根烟一根烟的抽了很久。
“小川，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要像哥哥我一样，知道吗？”他常常跟我这样说。
我没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哥哥，看着他帅气的容颜，看着他鬓角渐渐长出来的白发。在我的眼中，哥哥是我的偶像，不是个没出息的人。也不明白嫂子跟哥的感情本来挺好的，为何后面一走不回头，她不想哥哥吗？不想她两岁的儿子小奕吗？
有时候，我也会问哥，“哥，如果嫂子没出去打工那有多好，小奕也不会没人照顾了。”
“你嫂子也是想让我们家条件过得好点！你要读书，小奕也渐渐大了，以后也要上学了啊！哥一个人挣钱太少了。”哥哥抽着烟，深深叹口气，两道剑眉纠结在一起。我看到，哥哥头上竟生出了丝丝白发。哥哥老了吗？他才三十几岁的人啊！
只是，从哥哥呆呆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他对嫂子有什么怨言，只看到他对嫂子无尽的牵挂与爱恋。
以后的日子，哥哥很少与我谈起嫂子，每日里只是拼命的干活，偶尔也会出去一两个晚上不见回家。照顾侄子自然也成了我的任务。每日放学回家时，我都会抱着小侄子来到河边，看那滔滔的河水滚滚东流，看夕阳的余辉在河面泛着金光。
只是，嫂子从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唯一知道的是，嫂子给哥汇了不少款，哥哥每次取回来后就存了起来，说是留着以后给小奕读书用，平日里，仍是省吃俭用，用心照顾着我跟小侄子。
2，衡村，再见了！
嫂子走后一年的十月黄昏，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哥哥给邻村一个乡邻盖房子时，不小心从屋顶滑下，摔成重伤，不治身亡。
守在哥哥的病床前，看着他那消瘦的脸，我有种说不出的悲伤与恐慌，如果当初嫂子不出去打工，我们的一切又会是什么样？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哥哥的后事，是那个乡邻出资，村邻们帮忙一起料理的，那个村邻也给了我一笔赔偿。不知为何，哥哥的丧事在从头到后，我都没有流过一滴泪，而三岁的侄子在我怀里也不明所以地玩耍。跪在哥哥灵前，听着屋外的秋风怒吼呼啸着吹过山村，看着灵桌上哥哥的黑白遗像依旧剑眉星目，英俊帅气，只是，以后我再也听不到哥哥的声音了。嫂子走了，哥哥也走了，不知道以后我跟小奕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在清理哥哥的遗物时，我看到了几本高额存折跟一张病厉单，还有一封哥哥写给我的信。我疑惑的取出来看了看，病厉单上，“艾滋”两个字跳入我眼帘，而检查日期是哥哥出事三个月以前。
我的头“轰”的一声大了，心也像掉进了万丈深渊，一时只觉得天地失色，我真的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一向稳重的哥哥怎么会染上这种病？他生前去了些什么地方？又做了些什么？许久，我靠着椅子慢慢坐下来，看着手上的病厉单，回想起哥哥在世时的一些略显怪异的行为，还有好几次都看到他在吃那些叫不出名儿的药片。虽然哥哥曾笑着说，那是在城里买的安眠药片，但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抗病毒的糖衣药片吧！现在看着这病历单，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在信中，哥哥说，希望我不要怪他，也不要怨嫂子，那几张高额存款希望能供我以后发展之用，也希望我能够好好的照顾好小奕。
哥哥还说，因那个病治疗太贵，现在也没有治好的可能。他不想连累我跟小奕，就用一个人为的事故结束了他的生命，也是为我跟小奕做了最后一次付出。
原来，哥哥是故意从房顶上跌落下来的！
捧着那薄薄的信纸，我却觉得万分沉重。一阵秋风从屋外吹进，香炉里的三柱香齐齐熄灭，折断的香灰扑在了哥哥遗照的玻璃框上，顿时模糊了哥哥的脸。
看着那简短的信件，我终于泪流满面，茫然走出屋外，外面秋风阵阵，房前那棵红枫在秋雨中红叶片片，飘零四下。那火红的血色飘落在河边的芦苇上，就像当年哥哥背着我趟过河时被河底的碎瓷片划破脚踝时的那一抹血色，一时间，我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哥哥啊哥哥！你怎么那么傻？你虽然留下了一笔存款，但也留下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啊！在以后的日子中，我该怎么办？没有了爸爸妈妈，小奕又该怎么办？
在那个秋雨黄昏，按照哥哥的遗愿，我把他安葬在小河边。我知道，哥哥心里还是深爱着嫂子的。他说，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的灵魂会守在河边，静静地等着嫂子归来。
那年秋天，我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我的学业，准备带着侄子小奕离开衡村，去那遥远的他乡谋求新生。
家中的物件该清理的都已清理，该变卖的也变卖了，房子也托付给邻居桂花婶帮忙照看。离开之前，我抱着小奕去哥哥坟前做最后的告别。
几场秋雨下来，坟前的泥土已经成为褐色，浅浅的青草也偷偷地冒出新芽。呆坐在坟前，我默默无语，小奕在我怀里安静地玩耍着哥哥生前常吹的那支竹笛。这支竹笛，也是哥哥留给我们唯一的念想了。
看着竹笛，我不禁想起哥哥出事前夜为我们吹奏歌曲的情景。还是那曲《涛声依旧》，或许，在那笛声中，也寄托了哥哥对嫂子的思念吧！只是没料到，那次吹笛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告别。
有泪水滑过脸颊，我跪在坟前，抱着侄子磕了三个响头。
再见了，哥！再见了，衡村，以后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我会再次回来。
3，重新开始
城里的生活并不是一切如意。
站在十字街头，牵着小侄子的小手，看着那五颜六色的霓虹和车来车往的喧嚣，我有种找不到方向的迷茫。
当年，哥哥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把我带大的，现在我也正好二十岁，我又将带大他的儿子，这是命运的轮回吗？只是不同的是，当年的哥哥是一无所有，而现在，我怀里揣着他留下来的几张高额存折，可以供我慢慢去发展自己的事业，可是，这几张存折，却是他跟嫂子用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在这城里，曾经有着哥哥的梦，有着嫂子的向往，他们也曾为此深深努力了许多，也为此付出了许多，而到最后梦醒了，人没了，家也散了。只是我却不知道，不知道对他们该抱以什么样的心态？总之，我不能埋怨他们，不能责怪他们，也不能评判他们的对错。而我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又能将他们遗落的梦一一拾起。
因为有几张高额存款，我们的吃穿居住暂时不是问题。找了间比较便宜的租房安定下来后，我开始了自己的谋职生涯。带着三岁的小侄子，去工厂打工是不可能的，在外面转了几天后，我置办了一套锅碗瓢盆，又买了一个小三轮车，凭着之前在家里学会的炒菜做饭的手艺，开始了在外面摆摊卖早餐的生涯。
早餐摊开始的生意可想而知，顾客聊聊数人，每天的收入也就那么十几块钱。不过自己算了算，也还好，除去成本所得利润也够我跟小侄子一天的生活费的，至少，我们不用坐吃山空了。只要有一点生意，好歹我们也能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而且，因为我只是卖早餐，时间上也比较充足，除了早上忙乎一阵子后，白天跟下午的时间就可以带着小侄子到处玩玩了，一段时间下来，两个人的生活也还算勉强过得去。当初来城里的慌乱，茫然也渐渐没有了，我心里也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早餐摊的生意也慢慢地有了好转，收益也从当初的十几块增加到几十块。而且，有好几个热心的大婶看着我带着个三岁小孩卖早餐，对我也是特别照顾。在他们的宣传与关照下，我的早餐生意基本上得以稳步发展。
我想，如果以后生意好点了，到了明年或者后年，自己可以再去租个门面，或者请一个帮手，毕竟，我怀里还揣着几张高额存款呢！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冬天过去，又是年关。在城里过了个简单的春节，第二年春天也到了。
或许，经历了父母的离去这个特殊的人生经历吧！才三岁多点的小侄子也比别的小孩懂事得多。我在卖早餐时他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不哭不闹，等我忙完了就伸出手要我抱抱。看着小侄子可爱乖巧的面容，我一天的劳累也消融在他那甜甜的笑脸里。
花开花落，云走云飞，转眼间，春天悄悄过去，夏天来临，经过了快一年的辛苦，我早餐摊的生意基本稳定了，每天的收益出去房租水电，日常开支，食材成本，还小有结余。
那年秋天，我把四岁的小侄子送进了租房附近的一家幼儿园，他的学业不能耽搁。而且，小侄子上学了以后，只需每天早晚接送他一下，白天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忙自己的生意。
偶尔在镜子里看看看自己的容颜，一年来的劳累奔波，发现自己成熟了好多，以前那个跟在哥哥身后撒娇的小川不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年轻男人。
到了冬季十月份，一次去市场进货时，我看到在十字路口转弯处有一家店面招租。看看周围的人流量跟地理位置，觉得也适合我做早餐的。
小店里厨房卫生间俱全，在靠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可以供我们存放食材和自己的一些日常用品。杂物间里面还有一个小夹层可以供我们居住睡觉。唯一不足的是，杂物间光线不太好，只是对于我们现在的境况来说，也不敢有太高的奢望住更好的房子，能有间自己的店面跟住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在跟房东老板经过几次沟通交涉后，最后一咬牙，我再次动用了哥哥给我的存款，以每年三万的价格把那店面租了下来，又请人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在第二年开年后的初春，我的早餐店终于开业了。
站在店门口，看着那装修得虽然简单但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店面，想起这一两年的辛苦奔波，不禁又想起衡村，想起哥哥，想起嫂子，想起那条缓缓东流的小河，还有那风景如画的村庄，不知不觉，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4，成家立业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两年时间过去，我的早餐店生意基本稳定了下来，每月的收益也越来越高，小奕也进入了小学，正式开始了他的学生时期。
随着早餐店生意越来越好，我招了一个女孩做帮手。
女孩叫荷花，贵州人，比我大一岁，一个小小巧巧的女孩。
农村女孩，从小家里生活困苦，尝尽了世上艰辛，所以来店里做起事来也格外的勤奋，对侄子也很是疼爱。照荷花的话说，尤其是她听到我的故事后，就已经把我们的小店当成了自己的家了。听着，我心里十分感动，每天看着荷花忙碌的身影，久而久之，有一种异样的情怀在心底渐渐发芽。
在跟荷花的共同努力下，早餐店生意红火了起来，荷花手很巧，会做各种小点心，也为我们的店增加了不少特色，也吸引了更多客人光顾。
在每天的相处中，我跟荷花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两年后，我们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洞房花烛夜，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妻子，我感慨万千。现在，有自己稳定的事业，有可爱的侄子，有勤劳善良的妻子，过段时间还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想着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简单又温馨的日子，我心里充满了浓浓的幸福！这些年来，哥哥离世的悲伤也渐渐淡去了。
不过有时我也想，或许我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来源于哥哥，也许，也是哥哥在天上保佑着我吧！
一晃，十年时间倏忽而过。
随着生意的不断逐渐扩大，我当初的早餐店发展成了小饭馆，还开了两家分店，请了厨师，自己正式成了一个小老板，后面又在城里买了车和房子。自己的儿子小念也上了小学，小奕也上高中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终于迎来了一个斩新的局面。
这天，我去市里看望正在读高中的小奕。
这家伙，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跟他爸爸一样，喜爱音乐，小学六年级开始我就给他报了一个乐器培训班，主攻笛子吹奏。这些年来，哥哥留下来的那支竹笛成了小奕最心爱的东西，红褐色的笛身也被抚摸得光亮无比，偶尔看到小奕在吹笛时，笛身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在学校门口，小奕见到我，兴奋地跑了出来，站在我面前，笑嘻嘻的。剑眉星目，修长的身材，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安份地在风中一起一伏，黑白相配的校服穿在身上透着一股少年青春的气息，看到他帅气的面容，我有点恍惚，这不是哥哥年轻时的容颜吗？
“叔叔。”小奕叫了我一声，问道:“你怎么来市里了？婶婶跟弟弟都好吧！”
我摸摸他的头，笑道:“我来市里办点事情，顺便过来看看你，你婶婶给你炒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说完，把那个用打包盒装的几个小菜递给他。
“谢谢叔叔婶婶。”小奕开心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闻了闻，开心地笑道，“哇，好香哦！还是婶婶好，好久没有吃到婶婶做的菜了。”
“臭小子，真是个馋鬼啊！想吃就打个电话回来啊！叔叔给你送过来。”
“嘿嘿，还是叔叔婶婶好。”他呵呵一笑，陪着我在学校外面的花坛上坐下来。
聊了一会，小奕突然红着脸问我道:“叔叔，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啥事？”我有点奇怪，这小子从小到大跟自己没怎么分开过，平日里打打闹闹的，从来没有这样正儿八经用商量的口吻说过话。
“我……我……”不知咋的，小奕突然有点迟疑了起来，脸也越来越红了。
“怎么啦？臭小子！啥事情跟叔叔说还这么不好意思啊？”
“我……我能不能跟弟弟一样……喊你爸爸？”最后，小奕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一时间有点懵了。虽然，我跟荷花一直都是把小奕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改口叫爸爸。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心里突然有种疼痛，首先想到的就是已经远去的哥哥。
哥，小奕长大了，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也懂得感恩了，你在天上看到了吗？一时间，我眼眶一红，眼泪差掉了下来。
“叔叔，叔叔！”见我没有吭声，小奕连忙叫我，又低下头，轻轻说:“以前在学校里，同学们都笑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每次看到弟弟叫着爸爸妈妈时，我好想，好想也叫你们一声爸爸妈妈啊！”
可怜的孩子！我心里不由得一痛！伸出手把他搂在胸前。
想当初自己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每次看着别的小朋友们都有爸爸妈妈可叫时，自己却只能跟哥哥两人相依为命，没有娘的孩子，其中的心酸只有自己清楚。
“叔叔。”小奕在我怀里轻轻地喊了一句，声音怪怪的，抬起头，已经满面泪痕。
“小奕。”我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就叫我爸爸吧！只是，你要记住，你永远是你爸爸的孩子，当初叔叔我也是你爸爸一手带大的，你的爸爸，才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知道吗？”
小奕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坚毅，“嗯嗯，我知道的，小奕也长大了，谢谢叔叔。”然后站起来，站在那里，正式，深情地喊了一句，“爸爸！”
“哎！”我应了一声，随着这一句“爸爸”喊出口，我一时也很是动容，小奕，真的长大了！我的孩子！
停了会，我想起家里的妻子，遂说道，“今天就跟叔叔回家吧！回去跟婶婶还有弟弟好好庆祝一下！我们这一家大团圆了！”
小奕一听，顿时激动了起来，“好的，爸爸！我这就去找老师请假去，过两天也快月底了，学习也不不是很忙。”说完，转过身，一蹦一跳地往学校跑去了。
这小子！看着他欢快的身影，我擦擦湿润的眼睛，心里又高兴，又有点伤感，又有些激动，荷花，荷花，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了！嘴唇一勾，站在那里独自一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5，又有了一个孩子
晚上回到家中，媳妇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十几年下来，妻子从当初一个小女孩长成中年少妇，不过风韵依旧不减当年。
当跟媳妇说起小奕的想法时，媳妇停下手里正在择的青菜，叹口气，眼眶也红了。因为有小奕跟小念两兄弟，我们也没有再要二胎。
“小奕。”走出厨房，媳妇拉着小奕的手，温情地说道:“不管你叫我婶婶还是叫我妈妈，你都是大哥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你们叔侄俩相依为命，婶婶也早已经把你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了，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只是，这么多年，也是苦了你了！”
“妈——”小奕动情地叫了一声，“幸好有你们在，我觉得挺幸福的，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听到小奕亲切的呼唤，媳妇也感动得泪流满面，把小奕拥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膀，哽咽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怜的娃！以后我们一家人会幸福地在一起的。”
“嗯嗯。”小奕也用力地点点头。
“那，以后小奕哥哥就是我的亲哥哥了，是不？”旁边八岁的儿子小念突然来了一句。
“臭小子，小奕哥哥本来就是你的亲哥哥啊！以后你要多听哥哥的话，要跟哥哥一样聪明懂事，知道不？”看着小念，我呵斥道。
算起来，小念比小奕小了九岁，虽然年龄相差有点大，可小念从小就跟在小奕身后，所以两兄弟的感情也特别好，就和当年我跟我哥一样。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看到他们年轻的下一代仍能如此相亲相爱，哥哥在天上应该也可以感到欣慰了。
“好咧，我有亲哥哥咯，我有亲哥哥咯！”听我那样一说，小家伙高兴了起来，在房间里跳着，跑着，闹着，吓得小奕连忙跟在小念后面，生怕小念会摔倒。
看着两兄弟俩的那股亲热劲，我心里高兴得很。窗外夜色朦胧，霓虹灿烂，清凉的夜风吹来，给人以无比的舒畅。心下宽慰，或许，老百姓的幸福就是这样吧！
“小奕，过来敬你妈妈一杯茶吧！”看到桌上的茶杯，我笑道。在我们乡下，认干爹干妈或者岳父岳母是要敬茶的。
“好啦！就我们自家几个人，那些形式就不需要了吧？”媳妇笑道，想着又当妈妈了，心里也有点激动，脸上也红晕了起来。
“就是因为是自家人，我们就这样简单地走一遍流程了！”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小奕，“去吧！爸爸给你做证。”
“好的！”小奕端着茶，走到媳妇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亲热的叫了声，“妈，请您喝茶！”
“哎——谢谢小奕。”媳妇接过茶，一饮而尽。想了想，又跑到房间包了个红包拿出来，“小奕，这是妈妈给你的红包，以后好好读书，幸福成长哈！”
“好咧，谢谢妈！”小奕也大声回应了一声，那声“妈”叫得很自然了。
我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已经灯火阑珊，城市里灿烂的霓虹绚烂无比，那些灯影车流交织成一片灿烂的灯网，网住了红尘中每一个温暖的故事。一切本美好，何似在人间？哥，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正想着，荷花突然对我说:“小奕认我们做爸妈的事，是不是也该去跟大哥说一下啊！你们也好久没有回衡村祭拜一下大哥了吧！”
“是的！”我算了算时间，很是愧疚地叹口气，“这几年忙着生意，还是小念出生的时候带他们两兄弟回去过一次的，过两天就是哥的忌日了，我就带小奕回趟衡村吧！”
“要不要我跟小念也一起去？”媳妇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
我看了看在旁边玩耍的两兄弟，说道:“这次算了吧！小念要上学，这个时候店里的生意也比较忙，就我跟小奕回去好了！以后等过年时闲了点了，我们再去也可以，哥哥，他不会怪我的。”
听我这么一说，媳妇也没再说什么了。
跟小奕一说，小奕也高兴得很，一家人又说一阵，笑一阵，闹一阵，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6，再回衡村。
当我们再次回到衡村的时候，衡村的一切还依然没什么变化。山还是一样的绿，水还是一样的清，村前那条河依旧唱着欢歌缓缓东流。只是村里的小洋房多了起来，东一座西一座坐落在山脚。村前的孩子们依旧打打闹闹，不过穿着比我们过去要好了很多。还有就是，村里面过去那一条条泥泞路已经打好了硬化，通到了每家每户门前，看着也干净了好多。
“爸，我们村里比以前漂亮了好多呢！”摇下车窗，小奕看着外面的风景，感叹道。
“是啊！现在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等你跟小念长大了，爸爸老了，就回到村里来养老，还是老家好，青山绿水，空气也清新。”
“嘿嘿，这就难说哦，说不定到时候你跟妈还要帮我们在城里带孩子呢！”小奕哈哈一笑，“我们可舍不得跟你和妈妈分开。”
“臭小子，爸爸把你们养大就挺不容易了，你们都大了还不让爸爸休息休息啊！”我回头打趣了一句，不过心里还是暖暖的，小奕，是个懂事的孩子。
到了老家门口，停好车，站在房子前，看着那经历了几十年风吹雨淋的旧房子，我心底酸酸的。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从当初的小男孩长成中年大叔，只是，年龄越大也越发怀念过去童年的时光。
多年没见，桂花婶跟德昌叔都老了好多，毕竟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再也不是年轻时的模样，两个人都瘦了好多。
见到我们，都挺高兴，桂花婶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德昌叔握着他那长长的旱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两个人都是一件黑色的外套裹着那清瘦的身子，看着让人心疼。
“小奕，叫爷爷奶奶！”我招呼小奕道。
“爷爷奶奶好！”小奕亲热地叫了一声，还朝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小奕？都长这么高啦？好多年没见，成了大人了，好帅的小伙子！”桂花婶擦了擦眼角，又朝我们身后看了看，过一会又收回眼神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没看到啥，心里感到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多问什么。
桂花婶看了看小奕，又看着我，叹了口气，“小川，看到你们过得这么好，花婶我心里真的高兴，唉！如果你哥还在的话，看到这一幕该有多高兴啊，只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我心里涌出一阵伤感，是啊！如果哥还在，那该有多好呢！只是，自己再也没有哥可叫了，转头看着哥哥长眠的方向，我心里又有种疼痛。
叫小奕把车上的礼物提下来，跟着花婶来到她新修的房前。我打量了一下，这是一栋小巧的两层楼小洋房，红色的琉璃瓦，镶嵌着花式边框的窗户，两根白色的雕花廊柱，再加上二楼的露天阳台，整个房子漂亮大气。房子后面是几块稻田，再远处是几座青山，房子前一个宽阔的院坪，旁边一块菜地，因是秋天，那些豆角辣椒之类的已经枯黄，新挖的两块土里面种了白菜跟萝卜，刚长出来的芽嫩得很。
看着，我心里羡慕得紧，如果以后自己在老家有这么一栋房子养老，那有多好！转头看着不远处那栋历经风雨的旧房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把房子重新翻修一下的念头。或许，以后自己跟荷花老了，真的可以回衡村养老了。
在桂花婶那里取回房子钥匙，走出门的时候，小奕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桂花婶在后面叫住我，“小川，你等一下。”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疑惑地问道，“花婶，怎么啦？”
见小奕走远了点，桂花婶才轻声说道:“小川，你……你嫂子回来了，你知道吗？”
“嫂子回来了？啥时候的事？”我心里一惊，十五年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间有点懵，这也太突然了。
“就在前两天，昨天她还在跟我打听你们的情况，只是，我没说，想想，还是听听你的想法。她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小奕也长大了，现在就回来了，可能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吧！”桂花婶说着，语气里有种淡淡的埋怨。
“我……”我一时顿住，脑子里有点嗡嗡的，嫂子的一切，我都没有跟小奕讲起过，只是说她跟哥哥一起不在了。现在一下子回来，自己虽然没有埋怨过嫂子，可该怎么对小奕解释？我能说当年她妈妈不要他了，一走就是十五年吗？
“爸——，你走快一点哦！”小奕在前面看我还没过去，大声催道。
“小奕喊你爸爸了？”桂花婶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叹口气，简单地跟桂花婶讲了这两天的事，听后，桂花婶连连赞道，“小奕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跟你相依为命，把他养大，你也太不容易了，早就该改口喊你爸爸了！”
我没吭声，心里还在想着嫂子的事。
离开桂花婶，慢慢地回到自己的那栋老房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一物一件，心里涌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
小奕也静静地陪着我，在每个房间里慢慢逛过去。
看着小奕，我心里有点乱乱的，她妈妈的事到底要不要跟他讲明？这么多年来的相依为命，随着他那一声“爸爸”，我发现自己也放不下了。只是，母子连心，我该怎么去跟小奕解释这一切？
7，再见嫂子。
从房里出来，我们把那些祭品拿好，准备去河边祭拜哥哥。
河滩上的芦苇早已高过了人头，阵阵河风吹过，白色的芦苇“沙沙”作响，小河依旧，涛声依旧，只是哥哥的坟前已是荒草萋萋。虽然每年清明时德昌叔会帮忙砍掉一些坟前的杂木，可半年过去，那些疯长的野草又覆盖了整个坟头。
哥哥墓前摆放着两支新采的山茶花，花下面压着一张梅花图片。看到那梅花图片，我突然想起，哥哥房间里曾贴了好多梅花图画，哥哥生前有次醉酒时曾在浴室里哭诉，“小川，你知道吗？你嫂子最爱梅花，最近也常常梦见你嫂子在河边哭泣，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样了。”
过去的回忆再一次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哥哥的笛声，嫂子的笑语又一次在耳边回响。
“是嫂子过来了吗？”我抬头茫然四顾，却没有见到什么人影。
叹口气，把坟头杂草清理干净，把清酒水果等祭品在坟前摆放好，点燃香烛，带着小奕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哥，我回来了，这么多年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刚说一句，我就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小奕现在也长大了，他跟你一样，很爱唱歌，学习成绩也不错，我想，他以后的发展比我们会好很多的，哥，你就放心吧！”
有风吹起，吹得坟前的青草左右摇摆，哥，那是你的笑语吗？
“还有，小奕现在喊我爸爸了，今天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不过，哥，你放心，小奕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你在天上要好好保佑他，好吗？”
停了会，我转头看看小奕，发现他也早已泪流满面。
我叹口气，抬头看天，天上灰暗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空中，有几只黑色的飞鸟从云层下滑过，显得那么的孤寂。“小奕，喊声爸爸吧！告诉你爸，说我们回来看他了。”
“爸——”小奕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喃喃道:“爸，你放心吧！小奕长大了，叔叔婶婶对小奕很好，以后他们也是小奕的爸爸妈妈。小奕虽然没有了你跟妈妈在身边，但现在过得也很幸福，真的很幸福，爸！”
我听着，心里难受得很，这么些年跟小奕相依为命的情景也在心里浮现，看着小奕，就像看到当年哥哥带我的情景。
河风吹起，草色萋萋，我们的祭拜惊起了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上的水鸟，“扑愣”一声，张开翅膀往高空的云层飞走了。
坐在坟前，我喃喃诉说着这几年的心酸，拼搏，还有现在的点点成绩，不知不觉，时间也不早了。太阳已经偏西，在云层里露出一个模糊的光晕。
小奕沉默了下来，良久，我们在坟前坐着，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听着风吹过草丛的声音，还有草丛里秋虫的鸣叫声，不远处河水流动的声音。
又坐了好一会，我站起来，说:“小奕，我们走吧！”
“嗯嗯。”小奕也站起来，收拾好祭拜用品，看着两根香烛渐渐熄灭了，遂起身准备离去。
只是，刚走到河边路口时，远远的，看到小路那头走来一个女人，一件深蓝色风衣罩着清瘦修长的身材，一头齐耳短发在风中随意飞舞，没有装扮的素淡的容颜略带有几分憔悴。
“嫂子？”我站住，远远地看着，虽然时隔十五年，当年花一样美丽的女人已经年过五十，在那带着深深愁绪的眉宇间，只是能看到当年模糊的影子了，我叹了口气。
停了一会，我看看身边的小奕，思索一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说:“小奕，去村里的小店帮爸爸买包烟过来吧！随便什么烟都行。”
“好呢！”小奕没有留意我的异样，接过钱，蹦蹦跳跳地往村里跑去。
8，嫂子的人生
见小奕走远了，我来到嫂子面前，站住。
“你？你是？……”见我突然挡在了她面前，看着我，嫂子有点惊讶，又有点慌乱，急急问道。
“嫂子，还记得我吗？”我问。十五年过去，当初的小男孩已经成为了中年大叔，也难怪嫂子一时间没认出来。
“你叫我嫂子？你是……小川？”叫出这个名字时，女人脸上闪过一抹惊喜，随即神色又暗淡了下去，后退一步，用手捋了捋额头飞扬的发丝，脸上流出一缕哀伤。
我发现，嫂子的头发白了好多，十几年过去，她也老了。
“是的，我是小川，嫂子，这么多年过去，你过得不错吧！”
“我……”被我的话一堵，嫂子脸上的神色更加黯然了，脸上闪过一种愧疚，把头转向河边，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小川，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很多的不满，不过，现在你能再叫我一声嫂子，我还是挺高兴的。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
我叹口气，想起哥哥临走时的话语，“不要怪你嫂子，她也是为了这个家！”既然，哥哥自己都没有怪过嫂子，事隔这么多年，而我，又还在计较什么呢？嫂子能回来看望哥，不正是哥临终时的心愿吗？看着眼有前年过半百的女人，又望了望不远处哥哥的坟茔，我心里满是伤感。
“其实，哥一直没有怪过你，在他临走之前还一直要求我把他葬在河边，就是为了等你回来。”
“阿诚，对不起，是秀蓉对不起你，当初以为只是夫妻缘分已尽，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你我却已阴阳相隔。” 嫂子仰天长叹一声，两行清泪流下了脸宠。
“嫂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叹口气，悠悠说道:“当年。如果你没有出去打工。或许这一切将是另外一个样子吧！”
“我……” 嫂子擦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情，缓缓说道：“其实小川，你知道吗？当年，我出去有一部份原因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惊异地看着嫂子，想从嫂子脸上的表情找出一点点不一样，只是，我失望了。
“是的，本来，当年我很你哥一直想要个二胎，只是你哥说，家中有你跟小奕了，如果再要一个我们的负担就很大，为此事，我跟你哥还吵过几次，所以后来我才想着要出去打工赚钱，为你哥分担压力，也想早点赚回生二胎的钱。”
原来是这样！老天啊老天，我给哥到底带来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有我的拖累，哥跟嫂子会这样么？我最终还是成为哥的累赘了。小川啊小川，哥哥的这份恩情你又如何去回报？
“只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有很多的无奈。后来的日子就如大家所想的一样，我背叛了我自己的初心，也背叛了当初你哥的誓言。简单说来，就是我自己受不了外面的诱惑，在金钱跟亲情之间，当时的我，最终选择了金钱，后来，就被人……包养了。”说完这几句话，嫂子愧疚地低下头去。
听着嫂子的诉说，想起之前嫂子给家里寄来的那高额汇款，不知怎的，我心里虽然不赞同，但是却没有一点埋怨的情绪，想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又怎么去左右嫂子的想法呢？如果是自己，当那些充满诱惑的外力摆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又是否能坚守住这份真心？嫂子本来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把我当儿子一样疼爱，我能怪她吗？
我摇摇头，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么多年在外面漂泊的日子，自己也学会了体己及人，许多事情也不再执着于某一面了，人的思想太过于复杂，我们无法单从一个面去判断谁的对与错。叹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在袅袅青烟中，我仿佛看到嫂子在外面奔走的身影。
“后来呢？你现在回来只是看看还是？……”吐了两口烟圈，看着那滚滚东流的小河，我问道。
“后来……”嫂子转过身，也看着远外的小河，擦了把泪水，轻轻说道：“后来，我跟包养我的那个男人又生了个小孩，所以后面才跟家里没有了联系。只是，前几年我们出去游玩时发生了车祸，我那个小孩跟他爸爸在车祸中去世了……而我，也在那次车祸中失去了听力，现在只能用助听器才可以。现在我也老了，家也没了，自己孤单一个人又能去哪里呢？有时我想，这，也是上天对我背叛你哥所做的惩罚吧！”
听着嫂子淡淡的述说，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嫂子给我的惊讶太多了，一个女人，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经历了这么多悲伤的事，我还能怪他抛弃小奕吗？还能怪他不回来看哥吗？转头看着嫂子的耳朵，果然，在她耳朵上挂着一个助听器，只是，当她把头发散下来时就遮住了。
“唉！”我深深叹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又化为一声叹息，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身边的风呼呼吹起，还有草丛里的秋虫在不住地鸣叫，它们，也是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无奈吗？
“小奕呢？”嫂子转过头，看着我笑了笑，问道：“十五年了，都十七岁了，他应该长好高了吧？”
“是的。”我又掏了掏口袋，想再抽一支烟，可掏出来的只是一个空烟壳，转头向村里方向望了望，没见到小奕的身影。
“他长大了，现在读高二，跟他爸一样，帅气，很有音乐天赋，现在主攻笛子吹奏，希望他以后在笛子吹奏上能有所成就。”我简单地讲了讲小奕跟自己的一些情况，最后说道：“这些年我们都是相依为命，我也把小奕当作我自己的孩子在培养，现在他也喊我爸爸了。”
“哦？”嫂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最后又凄然地笑了笑，“他喊你爸爸是应该的，他两岁时我就离开了，我，不配做他的妈妈。”说完，两行泪水又流下脸颊。
我看着，心下也是伤感不已，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哥，哥，你在天上看到了吗？我该怎么做？
“小奕，他再过一年就要准备高考了，所以暂时我不想告诉他这一切，以免打破他平静的生活，影响他的学习。对不起，嫂子，再过几年吧，等他到了二十岁时能够面对这一切了，我会告诉他这一切的，毕竟，母子连心，小奕，永远是你跟哥的儿子。”
听我这么一说，嫂子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又有清泪流下，哽咽着，轻声说道：“小川，谢谢你，谢谢！”
我转过头，不忍心看她流泪的脸，悠悠说道：“嫂子，当年也是你跟哥把我养大的，现在我的发展也是靠着你寄给哥的存款起步的，照顾小奕也是我应该的，只是，现在你住哪里呢？”
“暂时在镇上一家小旅馆住着，后面看看要不要去哪里租个小房子。”
我叹口气，想了想，掏出老屋钥匙，又拿出一张银行卡，“租什么房子呢？家里那栋老房子本来就是你跟哥的，我在城里也已经买了房子，也没有回来住过。这卡里面有一笔钱，密码是小奕的生日，这栋老房翻新一下也还是可以住的，你以后就在房子里住吧？也好……以后有时间来河边陪陪哥，哥，他一直没有怪过你。”
“谢谢你，小川。”嫂子看着我，迟疑了一会，还是接过钥匙跟银行卡，又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转过头，远远地看到小奕拿着烟过来了。
“小奕过来了，嫂子，要不你……先不要让她看到吧，以后，我找机会再慢慢跟他讲。”
“好的，那……那我先走了。”嫂子远远地看了小奕一眼，眼里闪耀着一种母爱的光辉，也有欣慰，有愧疚。还有一种深深的疼爱，“小奕，真的长大了。”良久，良久，才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远处走去。
9.涛声依旧
“爸爸。”来到我面前，小奕亲热地叫了我一声，“给，你的烟。”
我接过烟，抽出一支，点燃，吐出一口烟圈，静静地看着小奕。小奕跟哥长得太像了，浓眉大眼，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肤色，脱去校服后，一件休闲的外套，蓝色牛仔裤，白色的球鞋，无不透显出青春的颜色。
“小奕。”我坐了下来，看着那滔滔的河水，试探地问道：“你想你妈妈吗？我是说，你的亲生妈妈，我的嫂子。”
“我的亲妈？”他摇了摇头，“爸爸，你不是说我两岁时我亲妈就走了，可能也已经去世了吗？我都不知道我亲妈长啥样呢？我从哪里去想她啊？”
我有点黯然，自己并没有嫂子的照片，她跟哥哥的结婚照在哥去世时也一起烧去了那个世界，小奕，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嫂子的样子。
“你亲妈啊！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跟你爸爸很般配，郎才女貌，他们感情也很恩爱。” 说到这，我抬起头看向远方，河对面是几道沙洲，夕阳的光辉洒满河面，在河水中映出一道炫丽的光影，几只白色的水鸟在余辉下缓缓滑翔 。停了好久，我才悠悠说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敢确定她是否还在人世，只是爸爸想告诉你的是，你的妈妈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当年，爸爸也是他们把我养大的，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有幸能再见到你亲妈，你也一定要好好待她，知道吗？”
“嗯，知道的，谢谢爸。”小奕笑了笑，没有多问什么，但眼里多了一道光彩。
我抬头往远处看去，隐隐约约地在那路口有一个蓝色身影闪过，又看了看不远处哥哥的坟墓，叹口气，说道：“小奕，去车里把你的笛子拿过来，吹一曲笛子给爸听听吧！也给你亲爸听听。”
“好！”小奕翻身坐起，拿了我的车钥匙，连跑带跳地往停车的地方跑去。
我站起身来，慢慢地回到哥的坟墓前，坐下，看着那孤孤零零的一座坟，心下凄凄。
不一会，小奕拿着笛子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在我身边停下，问道：“爸，你想听什么歌呢？”
“就吹那首《涛声依旧》吧！”我说：“那也是你亲爸生前最爱唱的一首老歌。”
“好！” 小奕在我身边站好，看着哥的坟墓， 握好笛子，试了一下音色，不一会，一曲悠扬的笛音在坟地边飘扬开来。
我扭头望了望远处路口的人影，在草地上躺下，望着那高高的天空和天上的流云，心里也随着笛声轻轻哼唱了起来，“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到在那夕阳金色的光影里，哥哥那矫健的身影正缓缓向我走来，我张开双臂跑了过去，“哥——哥——，你回来啦？……”
——2025.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