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相识的人,在一起看热闹。

人与人之间的初见,四目相望,或是简单的寒暄,往往便决定两个人最终是成为路人还是朋友。

早两天在散步的路上,我问阿于,你觉得“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怎么样?阿于停了一小会,大概意思是说,这句话反过来说是对的,但她接着又说,人应该不仅仅的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说,你是想说它的逆否命题是对的,是吗?她说,whatever,就是那个意思。我笑了笑,没有接过话去。刚好走到东大门,岗亭里的保安换了个人,眼神浑浊。

阿于后来又跟我说,感觉自己会比正常人早死。我说,怎么会,我们都能活到很久,一百多岁应该不是问题。再怎么样,坚持个二三十年,那个时候的科技应该达到那个水平了。阿于说,才不要,老了动不了了,还要麻烦别人,我就活到八十岁就可以了。我想告诉她,那个时候已经不用再麻烦别人了,但又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看的电影里的一个片段,一个人,他要死的时候说,对他身边的人说,我是自杀的,你不要责怪任何人。


Loving Vincent

人到了这种境地,看不看明天的太阳,或者对于对错是否需要执着都无关紧要了吧。

第二天,我去上班。路上遇到了一些行人,似乎他们天天都在那里,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一些坐在婴儿车里被父母推着的孩子。一个赤脚在欢乐颂门口乞讨的人,一个闯红灯的外卖小哥。我想着阿于之前说的话,忽然想起来类似的话似乎我的祖父祖母也曾说过,那个时候姑妈接过话去,说,那有什么麻烦的,给子女留个念想,不比什么都好啊。

我到公司的时候,鱼朗已经到了。她在门口捧着本书,我急急忙忙的开门,她说她今天早半个小时就来了。进来后,她坐在那里继续看书。

我说:你这么快便能看日文的原版书了吗?

她用手扶了下眼镜,笑着说:哪有,翻译的,我这水平,跟我儿子一样,小学水平。

我好奇的凑过去,问了句,啥书。

“《枕草子》,一个叫清少纳言的才女写的,和《源氏物语》齐名来着,清少纳言你知道的吧。”

“枕草子,枕草子……”我只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本书。

“这个名字是日本音译过来的,‘草子’有点类似我们说的‘册子’,那种放在枕边的‘册子’,晚上的时候写一点,像日记一样。”

“像是记录了一天值得记录的东西,又有点反思的味道的那种吗?”

“对,对,我们这一般有两种版本,一个是周作人的,男版的,一个是林文月的,我觉得男版的可能会理性一些,我这个是林文月的,你来看看,这个开头,好美的。”

她把书页急急的翻到前面。

“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

夏则夜。有月的时候自不待言,无月的暗夜,也有群萤交飞。若是下场雨什么的,那就更有情味了。

秋则黄昏。夕日照耀,近映山际,乌鸦返巢,三只、四只、两只地飞过,平添感伤。又有时见雁影小小,列队飞过远空,尤饶风情。而况,日入以后,尚有风声虫鸣。

冬则晨朝。降雪时不消说,有时霜色皑皑,即使无雪亦无霜,寒气凛冽,连忙生一盆火,搬运炭火跑过走廊,也挺合时宜;只可惜晌午时分,火盆里头炭木渐蒙白灰,便无甚可赏了。”

“怎么样?”

“这个人也是孤独到一定层次了。”

“嗯?”

“能那么‘认真’的观察生活中的那些细小的事物,该是多么孤独。她多数也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需要从事体力劳作的。”

“那个时候娱乐的东西也少啊,她是女官来着,也算个小贵族吧。”

“娱乐的东西什么时候都不会少的,看这个人选不选了,还不错,我也买一本回来看。”

“不用浪费,我家里还有一本周作人的,感觉应该会适合你,下次我给你带过来。”

我说,好。

我想象那应该是一个瘦弱而单薄的身影,在四时之景下,一朝一暮,安安静静的等待月亮升起的人。

火盆里燃烧着的炭木,在晌午慢慢被蒙上一层白灰。

鱼朗上完课过来跟我说,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彼时我想问她,像她这么大的年龄还有多少学习的必要呢。她接着说:学了这么久,差不多听得懂,说就基本不会。

“慢慢来吗,早晚会学会的。”

“也是,尽力吧,我哪点都不好,就是能坚持,不过,这日语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学好啊。”她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总会收获些其他人收获不到的东西吧,毕竟花的心思摆在那里。”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下次过来我把书给你带过来。”

“好。”

我等周作人翻译的《枕草子》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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