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中的万种命运

我在南疆体制里工作十年,其中有六年是在乡镇,自从到了机关,下村入户走访的机会实在不是很多,也在很久一段时间内,以自己的悲喜苦乐为中心,不再关注他人的命运。

此次临近十一,单位安排了集中入户工作,我有一星期的时间可以泡在社区,跟着社区干部们去走访。对于入户走访工作,我是很积极的,因为可以感受到浓烈的、不同的生命力。

社区的居民情况和农村的还是不一样,至少入户环境要好一点,不过还是和以往一样,每一户都要脱了鞋才可以进去,以免踩脏连片的花地毯。

维吾尔族同胞们的热情、好客的性格特征,从家中的装饰可以体现出来一些。红色的地毯,大束浓烈的假花,欧式带飞檐的顶灯,连电视机也拥有一件粉色纱制衣服,一派的轻巴洛克式风格。

我们脱鞋进入,握手问好,善意推辞主人切西瓜的友好,就开始进入正题。走访几天,有三户让人印象深刻。

第一户是“姐姐妹妹三人组”。这个家里面有三位女性,分别有50岁,52岁,70岁,是亲姐妹。大姐和二姐分别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却选择和三妹住在一起,因为三妹有智力障碍,智商停留在了小朋友阶段。

大姐作为退休教师,拥有不错的退休待遇,从其他县上过来,买了现在姐妹三个住的这套房子。二姐嫁给了村里的农户,已经到了看孙子的年纪,她不仅要照顾自己的孙子,还要照顾自己的妹妹。

姐姐们坐在椅子上,妹妹坐在沙发上,穿着碎花连衣裙,好奇地看着我。

她们和社区干部聊着家长里短,有些我不太能听懂。但是她们不断变换着的眼神、情绪、表情的后面,是幸福的底色。那是必然的,和姐姐妹妹一起生活,谁不幸福呢?

临走之前,妹妹小声咕哝着,“吃个西瓜吧。”

大家宠溺大笑。我观察着大姐的表情,她朝着自己的妹妹,仿佛是在对几十年之前的六七岁的妹妹笑,笑她的可爱,真挚与善良。

第二户是“爱国祖孙组”。一进家门,老大爷正在看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式回放。因为是退休干部,所以他的普通话好一点,我可以和他正常聊天。

他和我聊年轻时当武警的事情,聊孙子考上北京内高班的事情,聊孙女就读大学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唱起歌来,有人找他视频通话。老大爷的声音高亢响亮,“你看阅兵式了吗?你看见飞机了吗?”“学习怎么样?能跟得上吗?”

哦,这是在北京求学的孙子打来的电话。我知道老大爷想让我听,想去分享他的喜悦与骄傲,这样的分享我很喜欢。这隔着千里的简短对话,饱含着祖孙二人浓浓的情谊。

临走之前,老大爷拉我去他的卧室,向我展示了两张放大的、挂在床头上的照片。他们一家五口站在天安门广场前笑着,有老大爷和他的妻子,他当医生的儿子,考上北京内高班的孙子,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的孙女。

对新疆群众而言,北京不止是北京,它是远方,是世界,是红星闪耀的地方。

第三户是“吵吵闹闹组”。一个两口之家,我们待了快两个小时。丈夫来自四川,在县上工地上干活,妻子来自新疆,帮丈夫介绍工地上的活。

妻子眼泡红肿,向我诉说着她的悲惨身世。从小父母双亡,被一对夫妻收养,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被养父母送到精神病院待了几个月,出来以后到处打零工养活自己,直到遇见这个四川男人。如今,养父母也去世了。

丈夫不语,只是一味地玩手机,妻子的哭声或者哪一句话突然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大吼一声,吓了我一跳。我借着他的火气,盯着他,要求和他说话。

他们2021年结婚,结婚的第一年,他就收到了医院给他发送的关于妻子有精神病史的信息。丈夫说这个女人骗了他。

随着了解深入,故事的曲折与悲惨让我一度透不过气来。妻子怀孕喝半斤白酒致使大出血;丈夫气急败坏家暴妻子;妻子喝酒后无意识割腕;丈夫干了半年没拿回来一分钱......

我坐在他们对面,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个信息像炸弹一样轮番轰炸着我的脑袋,我只是难过,难过于女性的不自惜,难过与两人深陷婚姻不洽泥淖后的互相摧毁。

听着听着,我开始发现所有故事的落脚点都是——钱。妻子大出血后拔掉针管是因为没钱,丈夫家暴妻子是因为妻子在外面欠了钱,妻子喝酒割腕是为了要回丈夫的打工钱......

钱钱钱。

丈夫最后说话了,都是钱闹的。

临走之前,我答应去帮他们问问工资的事情,也借用脱口秀演员步惊云的话告诫妻子:无论如何,女性最重要的是活着,活着,活着呀。不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入户几天,看的是别人的命运,宽解的是自己的心境。

人生百态,千种情绪,万种命运。不必深陷于一时一地的纠结难以自拔,大家都是这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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