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狐狸精,靠哄娃通过成精考试

>胡小七连续七次成精资格考试失败,狐毛都愁秃了。

>第八次考试抽到“吓哭三个小孩”的考题,她却把摔跤男孩变糖果哄笑。

>被考官抓包时,她本能护住孩子:“吃小孩犯法!”

>考官却递来免试通过卡:“天庭新规,善良是最高级的成精。”

>胡小七捧着证书发呆:原来成精资格考试……考的是成精前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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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根尾毛打着旋儿,慢悠悠地飘落在胡小七面前油腻腻的塑料餐桌上时,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声音在妖界网吧“灵犀一点通”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穿透了劣质香烟、泡面和某种啮齿类小妖身上特有的潮湿毛发混合的浑浊空气。隔壁卡座一个正激烈拍打键盘、屏幕里刀光剑影的牛头怪,不耐烦地重重“哞”了一声,震得她面前那碗廉价红烧牛肉面里的汤都晃了三晃。

胡小七赶紧捂住嘴,把剩下那点可怜的呜咽硬生生憋回喉咙里,变成一连串委屈又滑稽的小嗝。她低下头,盯着桌上那七根曾经油光水滑、引以为傲的火红狐毛——现在它们灰扑扑的,像被踩了八百遍的枯草,毫无生气地蜷缩着。第八次了!第八次成精资格考试,她胡小七,堂堂七尾狐族(虽然现在只剩六根半秃的尾巴可怜巴巴地垂着)的预备役精英,又双叒叕挂了!

成绩单就摊在泡面碗旁边,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上面鲜红刺眼的“不合格”三个大字。评语刻板得像用尺子量出来的:“综合评分:乙下。妖力运用:生涩。幻化技巧:拙劣。威慑力:无。特别备注:考生疑似对考核目标(人类)抱有不当的恻隐之心,严重违背成精核心要义(凶、恶、怖)。建议重修《精怪基础威慑学》及《人类恐惧心理深度剖析》。”

“恻隐之心?”胡小七抽噎着,用指尖戳了戳那冰冷的评语,“我那是…那是讲文明懂礼貌好不好!我们狐族祖训第一条就是‘不害良善’!” 她想起上次考试,抽到“深夜荒宅吓唬醉汉”的题,结果那醉汉抱着电线杆吐得昏天黑地,她没吓唬成,反而捏着鼻子给人家递了瓶矿泉水,还被醉汉当成了送水的好心路人甲…这能怪她吗?狐族骨子里那点悲天悯人,简直是她成精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叮咚!”

口袋里那台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二手妖通(妖界通讯器)突然震动了一下。胡小七吸溜了一下鼻子,泪眼朦胧地划开屏幕。一条来自“妖管局·成精资格考评中心”的官方信息弹了出来:

【考生胡小七:补考资格审核通过。第八次成精资格考试将于明日上午9时整,在人间界指定区域进行。考题已随机抽取:制造有效惊吓,成功吓哭至少三名(3)人类幼崽(年龄范围:3-7周岁)。请考生准时抵达坐标定位点(东经XXX,北纬XXX),着标准精怪应考服,携带准考证及有效妖力标识。逾期或未达考核目标者,视为自动放弃,禁考三年。】

“吓…吓哭小孩?!”胡小七捏着妖通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这块宝贝疙瘩扔进泡面汤里。她感觉剩下那几根半秃的尾巴毛都吓得集体竖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精怪基础威慑学》课本里那些面目狰狞的插画——青面獠牙的夜叉,血盆大口的山魈,还有专门喜欢抓小孩去熬汤的恶婆婆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吃了过期狐粮还难受。

“我…我连凶一点的流浪狗都不敢瞪……”她绝望地哀嚎一声,整张脸埋进了油腻的泡面碗旁边,“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卷铺盖回青丘老家种蘑菇了……娘亲啊,小七给您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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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人间界,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老旧社区公园。

空气里弥漫着昨夜雨水和泥土混合的潮气,几缕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滑梯的铁皮反射着冷硬的光,秋千架孤零零地晃着,发出轻微而单调的吱呀声。整个公园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穿着厚外套、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的上班族。

胡小七蹲在公园角落一棵叶子掉得七七八八的老槐树后面,身上的“标准精怪应考服”——一件灰扑扑、布满可疑污渍和破洞、勉强能看出是件长袍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移动的垃圾袋。她紧张地搓着手指,指甲都快被啃秃了。妖管局给的坐标就是这里,可人呢?说好的“人类幼崽”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小七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完蛋了,难道连目标都凑不齐?这算不算“非战之罪”?她胡思乱想着,脑海里已经自动播放起自己打包行李、被狐族长老们痛心疾首地数落、然后灰溜溜滚回青丘老家挖蘑菇的悲惨画面了。

“哇——!”

一声嘹亮的、极具穿透力的哭嚎,像把锥子,猛地刺破了清晨公园的寂静。

胡小七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她扒着粗糙的树皮,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滑梯下面,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约莫四五岁的小胖墩正四仰八叉地摔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手里一个五颜六色的塑料风车摔出去老远,轮子还在徒劳地空转着。他显然摔疼了,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张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属于幼崽的委屈控诉。

“目标一出现!”胡小七的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按《人类幼崽恐惧源深度剖析》教材第一章第三节写的,此刻正是制造惊吓的最佳切入点——利用其因疼痛产生的脆弱心理,辅以突然的、强烈的视觉或听觉冲击,可轻易引发连锁恐惧反应,达成“吓哭”指标!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精怪基础威慑学》里教的“厉鬼尖啸”第一式——气沉丹田,妖力凝于喉轮,然后……她憋足了劲,嘴巴张成O型……

“呜……呜哇……妈妈……”小胖墩哭得更大声了,小短腿在地上乱蹬。

胡小七那口憋在嗓子眼的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全泄了。看着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她心里那点属于狐狸精的“凶恶”瞬间被一种更古老、更顽固的东西冲得七零八落——那是刻在狐族基因里的,对小崽子(无论什么物种)本能的怜惜和照顾欲。

“不行不行!胡小七!这是考试!考试啊!”她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龇牙咧嘴,“想想你的尾巴!想想老家的蘑菇地!”她再次鼓起勇气,调动起体内那点可怜的妖力,指尖微不可察地亮起一点黯淡的红光,准备来个更猛的“青面獠牙瞬间变脸术”。

就在这时——

“豆豆!豆豆不哭!摔疼了吧?哥哥看看!”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像阵风一样从旁边的沙坑冲了过来。她看起来顶多六岁,却像个经验丰富的小大人,蹲在小胖墩旁边,小手笨拙但认真地拍着他羽绒服上的泥水,“男子汉不能哭鼻子哦!你看,风车没坏!”她捡起那个塑料风车,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风车的轮子哗啦啦转了起来。

小胖墩的哭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抽抽噎噎地看着旋转的风车。

“就是就是!豆豆勇敢!”另一个穿着绿色背带裤、剃着小平头的小男孩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湿沙子,“摔跤算什么!你看我上次摔得比你还惨呢,膝盖都破皮了,我都没哭!”他努力挺起小胸脯,一脸“我很厉害”的表情。

两个小伙伴围着摔倒的小胖墩,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豆豆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树后的胡小七,看得目瞪口呆。指尖那点微弱的红光,不知何时已彻底熄灭。一股暖烘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温泉水一样悄悄漫过她因紧张而僵硬的心房,把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凶恶”念头冲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三个小不点挤在一起互相安慰的画面,比她偷偷珍藏的青丘落日还要好看一点点。

“啊!对了!”绿背带裤小男孩突然一拍脑门,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胡小七藏身的老槐树方向,“刚才我看见树后面有个奇怪的东西闪了一下!红红的!像糖纸!是不是豆豆掉的糖?”

胡小七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树后,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完了完了,暴露了!

“真的吗真的吗?”豆豆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也忘了哭,好奇地踮起小脚丫往树后张望,“糖糖?”

红棉袄小女孩胆子最大,迈着小短腿就朝老槐树走了过来:“我去看看!”

胡小七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跑?来不及了!吓唬他们?看着那三双清澈又好奇的大眼睛,她发现自己根本狠不下心!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完全背离《精怪基础威慑学》所有要义的、荒谬绝伦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慌乱的脑海里疯长起来。

就在小女孩即将绕过树干的刹那,胡小七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残存的妖力,朝着小女孩伸过来的方向一指!

没有阴风阵阵,没有鬼影幢幢。

只有“噗”的一声轻响。

三颗圆滚滚、亮晶晶的……东西,凭空出现在小女孩摊开的小手掌上方,然后稳稳地落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三个孩子,连同树后紧张得快要窒息的胡小七,都死死盯着小女孩的手心。

那赫然是三颗……糖果?

颜色倒是极其鲜艳夺目:一颗是火焰般的亮红,一颗是青草般的翠绿,一颗是天空般的湛蓝。它们有着完美的球形,表面光滑得像最上等的琉璃,在稀薄的晨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几乎不真实的光彩。只是……这形状……

豆豆第一个凑近,小鼻子抽了抽,带着浓重的鼻音:“哇……好香!像……像草莓?” 他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颗红色的糖果。

绿背带裤小男孩也凑了过来,瞪大眼睛:“这个绿的……闻着像青苹果!可是……”他皱着小眉头,指着糖果的形状,“它怎么长了好多条腿?像……像个小虫子?”

红棉袄小女孩也发现了,她困惑地歪着头,把三颗糖果摊在手心仔细观察:“真的耶!红色的有圆圆的身体和好多小点点,绿色的有细细的腿……蓝色的这个……好像有翅膀?” 她捏起那颗湛蓝的、带着透明薄翼的糖果,对着光看,“好奇怪哦!”

树后的胡小七,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恨不得当场刨个洞把自己埋了。完蛋了!她情急之下想变出最普通的水果糖哄孩子开心,结果妖力失控加上紧张过度,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早上在妖界网吧门口看到的那几只嚣张的蟑螂精……这下好了,变出了三颗造型极其逼真的“蟑螂糖”和“苍蝇糖”!《精怪基础威慑学》要是有“因造型过于奇葩而引发目标不适”这一条,她绝对能得满分!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和哭泣并没有到来。

“哈哈哈!”绿背带裤小男孩第一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他指着那颗绿色“青苹果蟑螂糖”,笑得前仰后合,“太好玩了!它是糖果小勇士吗?长了这么多腿,跑得一定很快!”

“噗嗤!”红棉袄小女孩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看这个蓝色的!有翅膀!是会飞的糖果仙子吗?”她捏着那颗“苍蝇糖”,假装它在自己手心嗡嗡飞。

豆豆更是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就咯咯咯地笑得露出豁了口的乳牙:“红色的……红色的是草莓瓢虫!瓢虫也爱吃糖吗?哈哈哈!”他伸出小胖手,毫不犹豫地抓起了那颗“草莓蟑螂糖”,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在胡小七惊恐的目光中,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豆豆!”红棉袄小女孩惊呼。

“别……”胡小七差点喊出声。

“唔……好甜!草莓味!”豆豆鼓着腮帮子,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含糊不清地喊道,“好吃!是草莓瓢虫糖!”

胡小七提到嗓子眼的心,“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紧接着又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填满。看着豆豆满足的小脸,听着另外两个孩子惊喜的笑声,她自己也忍不住,嘴角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这样也不错?

“真的吗真的吗?我也要吃!”绿背带裤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抓起那颗“青苹果蟑螂糖”,啊呜一口咬掉半截“腿”,嘎嘣脆响,“哇!酸酸甜甜!是苹果味!它是跑步冠军糖!”他兴奋地绕着另外两个孩子跑起了圈。

红棉袄小女孩看着手里仅剩的“苍蝇糖”,犹豫了一下,最终在“会飞的糖果仙子”这个浪漫设定和那湛蓝剔透的美丽外表诱惑下,也小心地咬了一小口透明的“翅膀”。“嗯!”她眼睛一亮,“是蓝莓味的!好清爽!它飞起来一定很凉快!”

三个孩子,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摔跤和哭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手中造型奇特的糖果,分享着彼此的味道,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那咯咯的笑声,像一串串清脆的银铃,回荡在清冷的公园里,连带着那湿漉漉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胡小七躲在树后,看着这一幕,心里头那点对考试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惶恐,奇异地被眼前这简单纯粹的快乐冲淡了许多。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觉得胸口暖暖的,像是揣了个小小的、正在发光发热的太阳。这感觉……好像比吓哭三个小孩让她有成就感多了?虽然这成就感来得有点歪……

然而,这短暂的、带着点傻气的温馨,被一个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骤然打断:

“考生胡小七!”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胡小七的脑壳里响起,冻得她瞬间一个激灵,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角落。公园里稀薄的阳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空气骤然凝滞。槐树上仅存的几片枯叶,在这无声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却诡异地没有一片落下。

三个正分享着“奇形怪状糖”的孩子,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笑声戛然而止。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小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如同受惊的小兽,三双清澈的眼睛里同时涌上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豆豆嘴里的半颗“草莓瓢虫糖”掉了出来,滚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胡小七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完了!是考官!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从老槐树后面挪了出来。身上的破烂应考服此刻像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树影边缘,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身剪裁异常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颜色深得像凝固的夜色,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过于宽阔饱满、光洁得能反光的额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窄的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是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毫无生气的银灰色,如同两潭冻结的水银,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胡小七。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大小的黑色玉板,指尖在光滑的表面上无声地滑动着。

正是这次的主考官——银瞳。妖管局考评中心以铁面无私、标准严苛著称的“活阎王”。

银瞳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地扫过胡小七惨白的脸,然后精准地落在那三个吓得小脸煞白、大气不敢出的孩子身上,尤其是豆豆嘴边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糖渍,以及地上那颗孤零零的“草莓瓢虫糖”。

他薄薄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吐出毫无温度的字眼:“第八次成精资格考试,考生胡小七。考核科目:‘制造有效惊吓,成功吓哭至少三名人类幼崽’。”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枯燥的仪器说明书,“考生行为记录:于考核时间内,非但未能对目标施加有效惊吓,反而使用低阶妖力,幻化……”他银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小女孩手里捏着的半颗“苍蝇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幻化具有潜在不良暗示的‘昆虫形态糖果’,对目标进行非必要的、与考核目标背道而驰的安抚及贿赂。”

胡小七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僵了。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贿赂?安抚?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别说禁考三年,恐怕回青丘种蘑菇都是奢望,搞不好要被发配去妖界垃圾处理站扫厕所扫到地老天荒!

“依据《成精资格考核违规处理条例》第七款第三条,‘严重偏离考核目标,对考核对象进行不当干预’,以及《精怪行为规范》补充条例……” 银瞳的手指在黑色玉板上快速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宣判着胡小七的“死刑”。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胡小七。她甚至能想象出成绩单上那行比“不合格”更刺眼的“严重违规,永久取消资格”。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银瞳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再次扫向三个孩子,似乎在评估着什么。那目光里蕴含的某种冰冷而强大的东西,让离他最近的、拿着半颗“苍蝇糖”的红棉袄小女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眼看就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中了胡小七大脑深处某个最原始的区域。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不要——!”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喊,毫无预兆地从胡小七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动了,身体比脑子更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虽然这道闪电穿着破麻袋),猛地扑了过去!

她不是扑向考官,也不是扑向成绩单。

而是张开双臂,以一种母鸡护崽般笨拙又决绝的姿态,踉跄着挡在了三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孩子前面。她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死死地挡在那里,面对着银瞳那深不可测的冰冷目光。她仰起头,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懦和愁苦的小脸上,此刻竟因为激动和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而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光。

“不准吓他们!”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嘶哑,“吃小孩犯法的!《人间界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有……还有《妖界与人间和平共处基本法》都写了!伤害幼崽天理不容!要……要遭雷劈的!”她搜肠刮肚,把在妖界普法宣传栏上看到的、记得最牢的几条律法一股脑地喊了出来,虽然喊得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那护犊子的气势却无比真实。

喊完最后一个字,胡小七猛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绷紧,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或者直接被考官一个法术打回原形。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三个孩子紧紧抓住她破袍子下摆的小手,抖得厉害。完了,这下不仅自己完蛋,还连累了无辜的人类幼崽……青丘狐族的脸,算是被她彻底丢进幽冥血海里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公园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掠过枯枝发出的轻微呜咽。

预想中的惩罚没有降临。

胡小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冷汗浸透了破麻袋应考服的后背,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

“呵……”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气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带着一点点……难以置信的……玩味?

胡小七猛地睁开眼。

只见几步之外,那位以铁面无情著称的银瞳考官,依旧站得笔直如标枪。他那张仿佛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双毫无温度的银灰色眼眸,正透过冰冷的镜片,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落在胡小七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审判,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块刻着奇怪文字的骨头,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他甚至还抬起了右手,用修长、骨节分明的食指,极其缓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这个动作,在他身上显得异常……人性化?

“吃小孩?”银瞳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质感,但似乎少了点刚才宣读判词时的锋锐,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起伏?像是平静冰面下细微的流水声。“《人间界未成年人保护法》?《妖界与人间和平共处基本法》?”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胡小七刚才情急之下喊出的、乱七八糟的法律名称。每重复一个词,胡小七的脸就白一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完了,考官一定觉得她是个法盲加神经病!这下罪加一等了!

然而,银瞳并没有发怒。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将胡小七从头到脚,连同她身后那三个依旧吓得瑟瑟发抖、却下意识紧紧依偎在她破袍子下的孩子,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遍。目光在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那双虽然充满恐惧却依旧固执地瞪着自己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胡小七甚至能感觉到他那毫无感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皮囊,直接落在了她此刻狂跳不止、塞满了“护崽子”念头的心脏上。

就在胡小七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审视压垮时,银瞳动了。

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拿着黑色玉板的左手,缓缓抬了起来。动作平稳而精准,如同机械臂。他不再看胡小七,而是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块光滑如镜的黑色玉板上。指尖在板面上看似随意地滑动了几下,速度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

胡小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是在写最终处分决定书了吧?她绝望地想。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胡小七对这个世界(至少是对妖管局考评中心)的认知。

银瞳的手指在玉板上轻轻一点。

一点柔和却无比纯粹的银白色光芒,如同初生的月华,自玉板中央无声地晕染开来。那光芒迅速凝聚、拉伸,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巴掌大小、极其复杂的立体符文。符文由无数细小的、流动的银色光丝构成,繁复而玄奥,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胡小七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高阶法术?封印?还是直接遣返原形的符咒?

符文在半空中稳定下来,缓缓旋转,散发出清冷的光辉。接着,在胡小七呆滞的目光中,符文的核心处,光芒如同实质般流淌、汇聚,竟缓缓凝结成了一张……卡片?

一张材质奇特、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温润月白色光泽的卡片。卡片边缘镶嵌着极其细微、几乎看不清的银色符文,正中央,只有一个用古妖文镌刻的、笔力遒劲的“免”字。

银瞳伸出两根手指,极其优雅地拈住了那张悬浮的月白卡片。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板的精准,但在此刻的胡小七眼中,却充满了魔幻感。

然后,在胡小七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的注视下,银瞳向前迈了一小步,将那散发着柔和月辉的卡片,递到了她的面前。

距离很近,胡小七甚至能看清银瞳银灰色瞳孔深处,倒映着自己那张呆若木鸡、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蠢脸。

“拿着。”银瞳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少了点金属的冰冷感?他银灰色的眼珠平静地看着胡小七,清晰地说道,“免试通过凭证。”

“……”

胡小七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溜圆,像两枚受惊的铜铃。她的大脑彻底罢工,只剩下“嗡——”的一片忙音。免试?通过?她在做梦?还是刚才摔下悬崖产生了幻觉?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不是去接那张卡,而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嘶——!”剧烈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不是梦!

她这副傻乎乎、泪眼汪汪又带着难以置信的蠢样,似乎让银瞳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他依旧保持着递卡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胡小七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伸出沾着泥土和冷汗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了那张月白色的卡片。卡片触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握着一小片凝固的月光。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只剩下气音。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银瞳收回了手,重新将双手背在身后,恢复了那种挺拔如松、一丝不苟的姿态。他镜片后的银灰色眼眸,再次扫过胡小七,以及她身后那三个虽然依旧害怕、但眼神里已经透出好奇、正偷偷打量着他和那张神奇卡片的孩子。当他的目光落在孩子们脸上残留的泪痕和他们手中紧握的“奇形怪状糖”时,胡小七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瞳孔深处,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类似于“了然”和“确认”的神色?

“天庭上月颁布新规,”银瞳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宣读公文般的平直,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胡小七混乱的心上,“《关于深化精怪考核评价体系改革的若干意见》,补充细则第七款:在特定情境下,由纯粹本能驱动的、符合‘护生’与‘守序’本质的行为反应,其价值层级,高于一切程式化的‘凶’、‘恶’、‘怖’等表象考核指标。” 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胡小七那张写满懵懂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补充道,“简而言之,胡小七考生,你刚才挡在他们身前喊‘吃小孩犯法’的本能,证明了一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烙印在胡小七的意识深处:

“善良,是最高级的成精。”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瞳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开始变淡、虚化,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连同他带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公园里稀薄的阳光重新洒落下来,空气恢复了流动,树上仅存的枯叶终于得以轻轻摇曳。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石化在原地的胡小七,银灰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整个人彻底消失在清晨的光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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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地面,给冰冷的滑梯边缘镀上了一层微弱的金边。公园里恢复了寻常的寂静,只有远处马路上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提醒着这里依旧是人间。

胡小七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头桩子,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月白色的卡片,温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意。卡片中央那个古拙的“免”字,在稀薄的晨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像一枚小小的月亮落在她掌心。

“善良……是最高级的成精?”

考官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回音,在她空空荡荡的脑海里反复撞击、回荡。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她修炼百年积攒的所有妖力还要沉重,砸得她晕头转向,思维彻底陷入泥沼。

“姐姐……”一个怯生生、带着浓浓鼻音的小奶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了搔她僵硬的神经。

胡小七猛地回过神,一低头,正对上三双仰起的小脸。豆豆脸上泪痕还没干透,大眼睛却亮晶晶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破袍子下摆。红棉袄小女孩和绿背带裤小男孩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残留着刚才的惊吓,但更多的是一种懵懂的依赖和好奇。他们看看胡小七,又看看她手里那张神奇的、会发光的卡片,眼神纯净得像初融的雪水。

“姐姐……你是仙女吗?”红棉袄小女孩大着胆子,小声问,指了指那张月白卡片,“刚才那个凶凶的叔叔……被你变走啦?”

“姐姐的糖糖好吃!”豆豆吸溜了一下鼻子,咧开豁牙的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差点被吓哭的不是他。

绿背带裤小男孩则直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胡小七手里卡片流转的光晕,惊叹:“哇!凉凉的!会发光!比我的奥特曼变身器还酷!”

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话语,像温暖的溪流,一点点融化了胡小七周身的僵硬和大脑里的冰封。她低头看着这三个围在自己腿边的小不点,看着他们眼中纯粹的信任和亲近——这种目光,在她作为一只失败的狐妖预备役的漫长生涯里,从未感受过。一股酸酸涩涩、又暖烘烘的情绪,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孩子们齐平。破麻袋应考服拖在地上,沾了泥水也浑然不觉。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鼻子发酸,眼前一片模糊。

“姐姐……”豆豆伸出小胖手,笨拙地擦了擦她眼角溢出的、滚烫的泪水,“不哭哦……豆豆请你吃糖!”他摊开另一只小手,掌心赫然躺着半颗沾了泥土、但依旧顽强地保持着“草莓瓢虫”形态的糖果。

“姐姐给你这个!”红棉袄小女孩也急忙从自己棉袄的小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朵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压得有点扁的黄色小野花,花瓣边缘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她郑重其事地、用两只小手捧着,递到胡小七面前,“这是太阳公公送的花!送给你!谢谢姐姐的糖糖仙子!”

绿背带裤小男孩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没什么能送的,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干脆把自己最心爱的、一个缺了只角的绿色塑料小恐龙塞到胡小七手里:“姐姐!我的‘霸王龙勇士’送给你!它……它可厉害了!能打败所有坏人!保护你!”

三样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半颗沾泥的糖,一朵压扁的小野花,一个缺角的塑料恐龙——被三双稚嫩的小手,无比珍重地捧到她面前。

胡小七的眼泪彻底决堤。她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三个温暖的小身体一起搂进怀里。孩子们身上干净的、带着奶香和阳光味道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她把脸埋在孩子们小小的肩头,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耸动。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豆豆蓝色的羽绒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那不是恐惧的泪,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考试失败的泪。

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暖流冲刷过后,灵魂深处某种坚硬外壳碎裂、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温柔唤醒时,无法自抑的悸动与宣泄。原来被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着,感觉这么好?比长出第九条尾巴还要……还要让她想哭。

她紧紧抱着孩子们,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过了好一会儿,汹涌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吸了吸鼻子,松开手臂,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看着三张带着关切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带着泪痕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谢谢……”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柔软,“姐姐……姐姐很喜欢你们的礼物!特别喜欢!”

孩子们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像三朵迎着朝阳绽放的小花。

又陪孩子们在滑梯边玩了一小会儿,看着他们重新无忧无虑地爬上滑下,小公园里再次充满了清脆的笑声。胡小七才站起身,小心地将那半颗糖、小野花和塑料恐龙收进破袍子里最干净的内袋。那张温润的月白卡片,被她更加珍重地握在手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嬉戏的孩子们,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公园。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都感觉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

回到她那间位于城市边缘、由废弃锅炉房改造的、四面漏风的小小“洞府”,胡小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月白色的“免试通过凭证”,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木桌中央。温润的光华流淌,照亮了桌上堆积的《精怪基础威慑学》、《人类恐惧心理深度剖析》等厚厚一摞蒙尘的教材,也照亮了旁边那七根早已失去光泽的、半秃的狐尾毛。

她拉过屋里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面对着桌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像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专注无比地凝视着那张卡片,凝视着那个流转着月华般光泽的“免”字。

考官的话,孩子们的笑脸,那半颗糖、小野花和塑料恐龙……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

“善良,是最高级的成精……”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小小的锅炉房里没有开灯,只有那张月白卡片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的光晕,如同暗室中一轮小小的月亮,静静地照亮了胡小七沉思的侧脸,和她眼中闪烁的、越来越亮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卡片光滑冰凉的边缘。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在她一片澄澈的心湖中缓缓浮现、凝聚成形:

原来那场考了七次都过不了、让她愁秃了尾巴毛的成精资格考试……

考的从来都不是你学会了什么吓人的妖术,变幻了多少狰狞的面孔。

它考的,是在那层“精怪”的皮囊之下,在面临最本能的抉择时——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锅炉房里一片寂静。胡小七凝视着卡片上流转的光华,久久未动。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卡片上的月华无声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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