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大名

       提起江户时代的日本大名,想到的多半都是“一国之主”、“财富众多”,“权势广大”这类的形容词。大名,这个几乎相当于中国过去的诸侯王的称谓,日子真的过得有那么滋润吗?其实不然,许多大名并没有什么广厚的财力,在经过江户幕府的压榨过后就更加剩不下什么汤水了。影片《超高速!参勤交代》便是以一个只能用腌萝卜作为给将军的贡品的穷大名,在一次路途险恶的参勤交代中的故事。这部披着时代剧外皮的喜剧,在内涵上却又远远不止喜剧的搞笑意味。
       粗看之下,这部电影可以说是一部时代剧,拥有着精细的时代建筑,以及浓重的历史背景,无论是人物服装,还是汤长谷藩的建筑,又或是江户的布局,都是时代剧的风格,甚至连一些演员都是时代剧中的常见面孔,更别提在到达江湖之前,内藤政醇与幕府密探进行的哪一场精彩的武打戏,这在时代剧中也可以说是非常精彩了。但是仔细来看,这部电影不过是时代剧的外表,其内核更准确地来说还是一部喜剧,一部以嬉笑怒骂的不正经形式来表现深深地讽刺的历史喜剧。其中有着令人捧腹的笑点,譬如家老相马为了解决仪仗队人数不足的问题而出的鬼主意,让前面的人走完之后从两边偷偷地回到队尾,在一旁的老百姓说:“哇,队伍延绵不断,真壮观。”驿站的官员也说:“嗯,符合一万五千石大名的仪仗。”但是能够从上帝视角看到真相的我们,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再比如,内藤本家在帮助过经历了落水、长途跋涉、追杀等等苦难的相马异性,面对着穿着破破烂烂的他们,大笑着说出了一句所有观众也想说的吐槽:“你们好臭啊。”就是这样一些简单的笑点,着实让这部看似非常严肃的时代剧增加了众多的诙谐,捧腹大笑的同时,却又不得不让人深深地思考这部影片的核心,真的只是喜剧吗?或许不是的,这是一部以喜剧为表述形式的严肃时代剧,它想要表达的思想内涵绝非仅仅是一份搞笑罢了。参勤交代制度,是整部影片的起因,在老中松平庆祝的进言下,将军要求内藤政醇在五日内的暮六之前必须到江户再次参勤交代,而这时的政醇才刚刚返回自己的藩地,不管在时间上还是财力上都无法再进行一次参勤交代,参勤交代制度也成了松平庆祝借口削掉汤长谷藩吞并金山的手段。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松平庆祝的方法并没有改变参勤交代的本意,这项制度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消弱各藩的力量,消耗各藩钱财来方盒子各个藩国拥有力量反叛的,松平庆祝不过是走吧这项制度活用罢了。影片的最后说道,多亏了参勤交代,已经许久没有了战争。但是为了这没有战争,又无限地加重了负担,到底哪个才是正确呢?
       对比的表现手法在这部影片中运用的很是成功,不管是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剧情的发展都具有鲜明的影响。在这部电影里使用了很多次的明显的对比,将汤长谷藩这个贫穷的乡巴佬藩的气节与江户幕府的奢靡颓废作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比较。最典型的对比手法运用便是内藤政醇刚刚结束参勤交代,回到汤长谷藩,坐在自己的藩邸内吃着午饭,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面前已经吃过一面的鲷鱼翻了个面,感慨道:“翻过来再吃的鲷鱼,真是美味啊。”而在影片中间的部分,松平庆祝在江户的自宅中,面前的盘子里摆上了数条鲜美的鲷鱼,“鲷鱼身上美味的地方只有一处啊。”一边感慨,一边用筷子夹走了鱼目。一条鱼与数条鱼,翻面吃光与只吃鱼目,穷藩与幕府的形象就这样被树立了起来。同样的,另一个对比性的表现就在于武士身上,汤长谷藩的武士皆是为了忠义而动,无论是相马也好,秋水也好,皆是为了对自己的主君,自己的藩的忠义而行动,而在幕府那边,形成对比的便是松平庆祝的那一句抱怨:“旗本,若年寄,不给钱都使唤不动。”幕府的武士已经变了质,忘却了作为武士应有的忠义,两相对比之下,影片试图竖立的正面形象也就更为突出了。
       作为主角的内藤政醇,这个汤长谷藩的藩主是一个颇为有意思的人物。他是被影片树立的正面典型的人物,但是为了高效性又给他加入了一个幽闭恐惧症的特性,几次在茅房不敢关门这个细节也确实让这个人物看上去有些搞笑。但他的性格总体上而言还是正面的,宽宏、简朴、仁政、爱民……很多用来形容贤明君主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也是因为这个人物显示了太多的正面因素,所以看起来有些死板,更像是一个呆武士。而幽闭恐惧症这个小小的缺陷,除却搞笑意味外也让内藤政醇这个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内藤政醇不同于江户中的旗本武士,生活在汤长谷藩这样一个只有一万五千石的穷藩中,也正是如此,内藤政醇也没有江户或者其他大名的高高在上,而是更贴近于普通生活,例如在刚刚结束参勤交代返回藩中时,与领民的亲切交谈,这些也都是其他大名无法做到的。再者说,汤长谷藩的武士能够紧密地团结在政醇身边,共同克服五日内再次参勤交代,共同翻越漫长的崇山峻岭,这不仅仅是出于忠义,与政醇的人格魅力也有关系。政醇对待任何一个人,无论认识与否,都是坦诚相待,自己的藩士也好,外人也罢,政醇都是用自己的真心来交往,也正是如此,政醇看上去是是傻傻的,也正是同性相吸,政醇身边的武士也都是如此的品性,他们淳朴、正义、勤政爱民,有福同享,有难亦共同担当,所以这些君臣能够在如此大难面前紧密团结,共同克服过去,与政醇的品性也是有着莫大的关联。
       再将视角转向新近加入的云隐段藏和阿咲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云隐的叛忍,一个是旅店中的艺伎,因为种种原因参与进了这场有些荒诞的行程,也是因为这群乡巴佬武士的品性,开始了真心的交往,对段藏来说,带领这群家伙翻过山岭,拿到属于自己的佣金,之后的也切就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就算他们被幕府密探袭击也好,赶不上参勤交代的时间也好,都与自己无关。但是没想到汤长谷藩的这群天真的武士,对自己居然一点警戒心都没有,不仅将佣金完整地结付,政醇甚至为了表示感激,将自己的传家宝都送给了他。在离目的地咫尺之遥的地方,段藏给一行人只出了前进的方向,借着深深夜色拿上了自己的佣金溜走了,幕府的密探同时趁虚而入,一场混战之后,秋水一行跌入河中,漂过好远才爬上岸,仍旧在担心着失踪的相马和段藏,在给政醇的信中也提到了这些。段藏拿到佣金之后,花天酒地一番,到处自己的佣金,才发现那些沾满了泥土的破旧钱币,给自己的佣金是这帮穷武士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大概也触中了他心中最温柔的一块吧,段藏喃喃着:“这帮天真的家伙。”却又扮作了幕府试着救下了被围困的政醇,政醇见到段藏时说的话,也许更能触动他吧,“段藏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明明可以走掉不用再回来的。”可见政醇对于段藏,就算他半途溜走也是没有任何怨言的,也就是如此阔达的胸怀,让段藏真心实意地把这群穷武士看作了朋友,在江户的那一场大战中鼎力相助。
        阿咲这个人物同样也是在政醇的感染下成为了同伴。作为艺伎的阿咲,一登场就展示出了烈火一般的性格,对着抢了自己客人的其他艺伎大打出手,即便是被绑在一边,仍然露出那桀骜不驯的眼神。阿咲这样的一个角色带着对俗世的反抗,又疲于生活,带着对俗世的怨恨,又热爱着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矛盾的角色,在政醇的人格魅力的征服下,追随起了政醇。阿咲一面是对于政醇将自己救下表达着赶集,又对政醇这个穷酸迂腐的武士有些看不起,知道政醇对着这个刚刚相识的女子坦诚相待,阿咲才算是彻底沉沦于对他的好感。政醇对每一个人都温柔相待,看到阿咲手腕上的伤痕,马上便掏出药膏,温柔地擦拭,也正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赢得了阿咲的好感与信任,在官兵搜来时提前告知了政醇,带着政醇躲避。阿咲还是一个带着很强平等意识的形象,她看惯了太多的客人,对人世间的万事都见惯了,故此用一种平等又蔑视的视角看着一切,面对着幕府的老中首座,在不知身份前毫不畏惧,即使知道身份也保持着一份倔强,深田恭子出演的这个锅人物确实是有血有肉。
       在主题上,这部影片绝对不止是喜剧片的搞笑意味,里面还掺杂了颇多的严肃教化主题,尤其是在江户大战的一部分,虽然有些不合常理,让幕府所在地的江户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连爆炸物都用上了,却无人阻拦,仿佛江户城中的人一下子都消失了一样。但这场战斗却是一下子把原本诙谐的剧情拉入了正规,尤其是在秋水冲上去与人数众多的敌人肉搏,壮烈地受创倒下之后,肃穆的气氛尤为到达顶峰,却又在一句“你可不能死,要是死了就杀了你”中又一次松弛了下来。善有善报,是这部电影一直在陈述的一个主题,内藤政醇一直在行善事,任谁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他终究能转危为安,就连将军急招他再一次参勤交代也不过是为了抓住松平庆祝的尾巴罢了。内藤政醇在平日里这样的善良看上去还有些傻气,本着远亲不如近邻这样的说法,不等朝廷拨下来救济粮,就已经把自己藩中捉襟见肘的米送到了闹饥荒的临藩,也因此,在路上获得了临藩本家的帮助。将军对汤长谷藩的态度也是有些意思,在影片的最后,松平庆祝服罪,将军与内藤政醇坐在屋中饮酒,将军道:“我相信能够产出如此美味的腌萝卜的藩绝对是清白的。”又在叮嘱着政醇永远不要让这样的土地荒芜,殊不知,如此急召来江户参勤交代,已经是让他口中那片淳朴的土地入不敷出,连回藩的路费都支取不出,这又何谈不让土地荒芜呢,对于空谈的将军来说,也是有些讽刺色彩的 。
       最让人疑惑的,或许还是这部电影中所有的事情的始因——汤长谷藩的金山吧。这个话题是整部电影的起始因素,正是因为政醇提到了汤长谷藩的金山,才让老中松平庆祝起了贪欲,设计陷害汤长谷藩,导致了整个电影的故事,又因政醇解释金矿实际上是愚人金,才得以脱困,但是影片的伊始,政醇自己言说,金矿开始有些起色。至于汤长谷藩究竟有没有金矿,可以说是迷了。
       这部影片,就在最后内藤政醇拉着阿咲,在“一二三四”声中向着自己的藩地奔跑落下了帷幕,一场奇特的参勤交代旅行也就正式告终,诙谐与讽刺尽在其中,倒是颇有一番值得审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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