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2岁高龄的一代才女,文坛“常青树”苏雪林先生在台湾驾鹤西去。苏雪林原名苏梅,字雪林,笔名绿漪。民国时,蜚声文坛,与鲁迅论战,引起许多鲁迅爱好者的不满。解放前,苏赴台任教。解放后,苏雪林的影响转移到港台文坛。观其一生,苏雪林先后执教于沪江大学、安徽大学、武汉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成功大学”。后来也出过洋洋洒洒几十册的全套文集。苏先生也教过许多中学校,在苏州便先后任教于振华,景海两所女中。 著名文人董桥便是其得意弟子。
苏雪林一生创作著作达40余部之多,蜚声两岸文坛。她绝不会想到:在她辞世十三年后,自传中的一处关于苏州住宅的描述,却留给后人一个未解的谜团。这个谜团争议一直未曾解决,原因是主要归纳为当事人苏雪林与张宝龄两人对于宅址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此后,接触过苏张的友人也分成了百步街8号与12号的两种不同观点。
苏雪林在百步街的故居是她在祖国大陆唯一的一处私宅,老人生前在台湾省曾写信给十中(振华女中),询问百步街老宅的情况。百步街街区8-12号院落曾经先后入住过许多知名的社会名流。苏雪林在百步街的民国洋楼设计于1927年,完工于1928年。
据《苏雪林自传》所述,苏雪林曾三次来到苏州,笔者统计如下:
第一次是民国十五年(1926年)春受东吴讲学的陈钟凡先生的推荐和应东吴大学文乃史(W.B.Nance)校长的邀请先后来到东吴大学和卫理公会开办的景海女中以及振华女中兼职任教,当时苏暂住在天赐庄校园景海女师教职工宿舍内。是年下半年,东吴大学招聘工程科教授,张宝龄先生因有美国麻省工科大学出身的背景被校方看重并与张洽商来教事宜。 张先生欣然允诺,向造船厂告长假,来到东吴大学任教。张先生在东吴大学仅教授了一年便返沪,不久苏雪林也离开了苏州,因她六叔的介绍,去了沪江大学教授国文,并搬入沪江大学居住。后来个性鲜明的苏雪林厌恶沪江“浮华”的风气,仅在沪江教了一年便辞职了。民国二十年(1931)经她好友袁昌英(兰子)向时任武汉大学校长王世杰力荐,苏先生便去了武大任教。
第二次是在1928年随夫张宝龄从沪江大学返回苏州,百步街12号楼设计于1927年,完工于1928年。1928-1930年第二次赴苏期间入住于此。期间苏雪林前夫张宝龄先生设计的在百步街的新宅建成。
第三次是苏先生在皖大,武大任教许多年后又回了一次苏州。苏雪林在自传中描绘小楼是船型的结构。十二号小楼内室有取暖,屋顶有烟囱,有诸间都是狭长形的。东西面底楼和二楼各有阳台挑出。然而在八号院落里见不到这样的格局。如今破旧的百步街老宅区在苏州大学校方的英明决策下,作为民国建筑遗存,东吴大学建筑的组成部分,因此被宣布一律不予拆除,并计划保护。苏大当时对媒体的回应令人鼓舞,如果这个决定能够落实。不久以后,百步街或许将与离那不远的葑门横街历史街区形成互动效应,为古城苏州增添新的旅游亮点。
不管这么样,民国才女苏雪林与苏州确实结下了不解之缘, 欣喜之余,人们还是会询问,苏雪林究竟住在百步街哪里,8号还是12号院落?答案各执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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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有两种观点,
一种是“张说”,即如今所查找到的有关张宝龄先生的口述和苏大校方所提供的张先生 卖给 东吴大学 “契”为证,指证苏宅为8号院落。同意这一说法的还有曾任东吴大学教授,历史学家张梦白先生。当年,张宝龄与张梦白同在东吴大学任教,因此相识。张先生认为8号即为张宝龄先生当年卖下的的房子,也就是说1927年,苏雪林随张从上海沪江大学返苏时入住的新宅。证据似乎都已指向百步街8号院落即为苏雪林宅。
然而,另一种“苏说”却是截然不同的观点。
与“张说”的“契”物证不同,“苏说”主要依据为《苏雪林自传》中所提及““葑门十二号”字样,此外苏雪林的学生,沪上翻译家朱雯先生也在书中明确提及了“葑门百步街12号”。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苏雪林自传》第八章“苏州教书与返沪”这样写道“外子张宝龄自辞东大回上海,仍任江南造船厂之职…. 他既居过苏州天赐庄一年更喜爱这个小城,想在那里安上一个永久的家。他父亲余三先生那时已将财产分予三子,他手里有钱了。虽在病中竟托东大同事替他寻地。地寻得一处即在东大之后,为葑门十二号一家酒厂。因该厂要迁徙他处,愿意连屋与地址一同出售。外子病愈亲自到苏州看过,认为满意便买下开始建造他的新家。我劝他找个建筑师画屋子图样,他不听,要自己来画,同事又介绍了一个包工,数月后,新屋便落成了。”苏雪林在文章详细交代了百步街新建洋房的来龙去脉,以及文中两次提及新造的屋子是:“葑门十二号”,确似乎又有一定的可能性为百步街十二号,毕竟出自苏的自传,证据不可小觑。“苏说”还有一个与之对应的旁证,苏雪林的弟子,沪上翻译家朱雯先生的回忆录《往事如烟》第二章“忆往怀旧”中这样描述:“张宝龄教授在东吴大学只教了一年,至1927年暑假便返回上海,仍去江南造船厂工作。苏先生回上海后则在沪江大学任教,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但也只教了一年,写成了自传体小说《棘心》,先是在《北新》半月刊上连载,发表了几章就由北新书局印成单行本出版了。张宝龄教授回上海后不到一个月就生了一场大病,在病中他特别怀念在天赐庄度过的那一年生活,觉得苏州确实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很想在这里安上一个永久的家,便托了东吴大学的一位同事替他在苏州购买一块地。结果就在东吴大学后门附近,葑门百步街12号找到一家正拟迁移的酒厂,愿意将房屋和地基一并出售,张教授为此还亲自到苏州来察看过一回,认为满意,便把那块地基连同房屋买了下来,并由他自己设计,绘制图样,找了一个包工承包建造,没几个月工夫,新屋就落成了。张教授是学造船的,他把新屋设计成一艘轮船模样,又狭又长的一条,造型可说很奇特。时隔六十多年,不知这幢船形建筑物如今还留存在那里没有?从1928年秋季学期开始,张宝龄教授又来苏州东吴大学教书,苏先生也回东吴大学任教,并在振华女子中学兼课。他们就住在那座轮船形的又长又狭的新屋里。这便开始了苏雪林先生在苏州的第二阶段生活。”。《往事如烟》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于1999年,朱先生写成此文的时间应该早于1999年,距离1927年苏雪林在百步街新宅的落成,确已过了60多个年头。朱先生在上述文中提及了“葑门百步街12号”的字样,而且还交代了此处前身为一酒厂。如今,路过百步街北端的望门桥头的12号院落,还能见到院落残墙砖瓦上所写的“冯久昌”字样,或许,酒厂如若称作“冯久昌”,倒也颇和情理。另据查苏雪林在东吴大学做教员时期的名片,名片上也明确显示“百步街十二号”字样。由此可知张宝龄与苏雪林两人留给后人的说法不相吻合。
《苏州日报》曾刊过“ 百步街8号大有来头 或是教会名人江长川故居”一文,该文中市十中退休教师,“苏雪林研究专家”秦兆基老师提及苏的学生、著名翻译家朱雯先生在回忆文章里提到一个细节:“苏在苏州百步街的房子是一幢北面临河的二层小楼,从一楼和二楼都看得到河水。百步街8号只有一层楼,明显与当事人回忆不符。 ”八号楼中间隔着十号的的平房,也不可能是北面临河。可见,秦先生亦是“苏说”的赞成者。
其主要证据总结为:
1.苏雪林在女士在自己的回忆录(江苏文艺出版社,提及屋子的文字在自传第八章“苏州教书与返沪”)中两次提及新造的屋子是:“葑门十二号”,这有一定的可能性是百步街十二号。但孤证不立,遂提供其它旁证以资参考。
2.苏雪林弟子朱雯先生的回忆录《往事如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0月出版)中第二章“忆往怀旧”的第四节“苏雪林在苏州”,考证此文中明确有“葑门百步街12号”。与《苏雪林自传》中“葑门十二号”的文字相符。
现摘录如下:
“张宝龄教授在东吴大学只教了一年,至1927年暑假便返回上海,仍去江南造船厂工作。苏先生回上海后则在沪江大学任教,并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但也只教了一年,写成了自传体小说《棘心》,先是在《北新》半月刊上连载,发表了几章就由北新书局印成单行本出版了。
张宝龄教授回上海后不到一个月就生了一场大病,在病中他特别怀念在天赐庄度过的那一年生活,觉得苏州确实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很想在这里安上一个永久的家,便托了东吴大学的一位同事替他在苏州购买一块地。结果就在东吴大学后门附近,葑门百步街12号找到一家正拟迁移的酒厂,愿意将房屋和地基一并出售,张教授为此还亲自到苏州来察看过一回,认为满意,便把那块地基连同房屋买了下来,并由他自己设计,绘制图样,找了一个包工承包建造,没几个月工夫,新屋就落成了。张教授是学造船的,他把新屋设计成一艘轮船模样,又狭又长的一条,造型可说很奇特。时隔六十多年,不知这幢船形建筑物如今还留存在那里没有?
从1928年秋季学期开始,张宝龄教授又来苏州东吴大学教书,苏先生也回东吴大学任教,并在振华女子中学兼课。他们就住在那座轮船形的又长又狭的新屋里。这便开始了苏雪林先生在苏州的第二阶段生活。 ”
-------朱雯先生的回忆录《往事如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0月出版)中第二章“忆往怀旧”的第四节“苏雪林在苏州”。
旁证:
3.苏雪林在自传中描绘小楼是船型的结构。十二号小楼内室有取暖,屋顶有烟囱,有诸间都是狭长形的。东西面底楼和二楼各有阳台挑出,屋子的确似船型,因此于苏描绘符合,而八号不是这种格局。
4.市十中退休教师,苏雪林研究专家秦兆基老师提及苏的学生、著名翻译家朱雯在回忆文章里提到一个细节:“苏在苏州百步街的房子是一幢北面临河的二层小楼,从一楼和二楼都看得到河水。百步街8号只有一层楼,明显与当事人回忆不符。 ”八号楼中间隔着十号的的平房,也不可能是北面临河。【秦兆基的话可见去年苏州日报刊登的“ 百步街8号大有来头或是教会名人江长川故居”一文】
5.苏雪林东吴大学做教员时名片,地址明确印为“百步街十二号”。与朱雯所述相符。
张说:
据查证,支持此说的就一张房地契,有“百步街八号”字样,系当年张宝龄绝卖给东吴大学,引用原文如下:
“张宝龄于一九五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将坐落百步街八号西式平屋八间中式平屋十六间基地肆亩肆分壹厘肆毫伍丝及一切定附着物等绝卖于江苏师范学院名下为业计人民币壹亿零肆百伍拾万元正乙次交付”。
--以上为张宝龄先生1953年向江苏师院出售的《房地契》原文
笔者提供一种值得商榷的看法:
1.笔者曾赴百步街8号调查,询问居住主人得知:8号院落有多处住宅,依据苏雪林自传所描述为临河的二层住宅。从他入住起,8号内江长川宅后临河范围内以前并无二层民国洋楼建筑,在这8号院落周围修建的平房,建造时间皆晚于江宅。以前临河有过一些简易的厨房间之类云云。此外,江宅旁有一楼,经考也不是民国建筑,更无《苏雪林自传》中所述“船型小楼”的外貌特征。
2,虽然张先生卖给苏大此宅的证据有土地证明,可能在法律效应上倾向于张说。但一纸文书不能完全替代历史考据,起码“孤证不立”。凡考证,是不是只将对你有利的证据挑出来,而不管其他证据与这些证据间的矛盾。同理,在“张说”与“苏说”的考证时,决不能仅凭张说的土地证所签写的字样而忽视苏雪林自传与朱雯先生回忆录的史料价值。
史料不足,笔者设想一种可能性:既然8号院落目前临河房子早已无,起码五十年代末就无。那么会不会8号院落原本与12号院落相通(实地考察确实很近),12号院落原先(上世纪20-30年代左右)无门,需从8号院落入,因此苏先生认为就是12号,朱先生去看老师苏先生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从8号入,至十二号小楼。因此在朱先生的回忆录上出现了“葑门百步街十二号”的字样。12号对面原为10号周宅,因当年百步街拓宽而整片拆除。
4.笔者纵观两说依据,较倾向于“苏说”,张说除了一纸文书,未见旁证。张先生会不会写错?时间较晚,已是五十年代绝卖,是不是同一宅。苏雪林文“葑门十二号”字样,并非说“葑门八号”,也绝非苏大天赐庄的教师住宅,据自传,时间上不对应。
5.张先生向江苏师院交付的《房地契》所说的房子应该是江长川宅,格局基本一致。但张先生20年代所建的那座苏曾经入住的房子应该不是那张《房地契》,所以抑或是12号洋房,抑或为1953年时屋子已无。笔者曾问过从小住在8号和12号院的原先从上世纪40年代末已入住的居民,均表示印象中船型洋楼只有如今12号院临河位置才是,河对面六宅头(二层楼房,东吴大学宿舍)已全拆。假如算8号院落那西式平屋八间是临河的,那么1953年交割时,已经早已非20年代洋楼。8号院落临河在二十年代是否有这样一座如苏雪林自传中所说的洋楼,并没有见到比1953年更早的文字史料和口述资料。或许,这也是一种假设。
6.《房地契》上说:西式平屋八间,可能是一层八间,也可能两层各四间。这个没有明确的指认。而且很有可能这张房契与苏雪林无关。门牌号码(8号与12号)是否发生变动,缺乏依据。
后话
苏雪林缘何与张宝龄在谈及百步街住宅地址的时候会有如此的偏差,其中缘由未曾知晓。如今张宝龄先生早已作古,张梦白与朱雯先生亦已不在人世,采访亲历者也然无法述诸实现。起码,如今的苏州人都知道,葑门百步街曾住过一位名叫苏雪林的大才女。苏雪林是文坛大家,享誉两岸文坛。如今此宅已揭顶多年,苏大方未予修复,看似是任其倒塌。期待民国这座洋楼早日修复一新,作为苏雪林作品的爱好者,我觉得写此文是对苏先生最好的交代。苏在大陆仅此一处私宅,也是两岸文化交流的一个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