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触摸过，父亲的泪水很温热。很粘稠。仿佛承载了千金重的珍珠。
那是父亲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抽泣、流泪，就如同我心中的巨人突然倒下，如同我身体的肋骨被抽出，那种空离、心痛以及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此生都无法忘却。
01
今年大年三十，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刻，两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在我面前却哭的像个孩子～四双手相握在一起，似久别重逢的喜悦，坚固如永不分开的锁链，感受彼此手掌的温度，传递着彼此的感动。父亲的眼泪，默默无闻，贵如珍珠。哥哥的泪水纯洁如冰，泛滥如洪。
我的父亲是一位很好面子的人，在他心中面子高于一切。不管是在旁人或是在家人面前总是吖装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形象。比如新年给小孩包红包一定要包最大的红票票，即使钱袋里干瘪如打霜的茄子。比如天天催促我和哥哥去大商场买有档次的新衣服，说什么在外面工作好几年，一定要穿的有面子，不能让亲戚们笑话。可是自己身上却总是穿着超市里几十元买来的衣服。不过这些都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表现他大男子主义的行为。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天，我哥订婚的那次。
也是因为那次，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同时为他心疼。也是因为那次我看到了这个大男子主义的父亲背后其实也有极其脆弱的一面。
02
那一天哥哥订婚，请来了对方的父母一起吃饭，哥哥事先跟父亲商量好了按照习俗就给对方女儿6000元的红包。也就是见面礼钱。哥哥与未过门的嫂子两人爱情长跑有快8年的时间，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根本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习俗过场。饭桌上愉快的氛围导致双方父母一拍而合，就直接定下了具体结婚的好日子。
对方父母在他们俩谈恋爱的时候就很喜欢我哥哥，也对他很放心。他们乐呵呵的如小说爱情片有情人终成眷属般牵着自己女儿和哥哥的手，慢慢的对哥哥说，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们能一辈子幸福。然后郑重的对我父母说，跟随孩子的决定，我们这一方没有任何意见。然后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给对方女儿6000元的红包，这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但仿佛命运总是会如此眷顾你，时不时给你点小惊喜或者小惊吓。这样命运才有理由说，挫折成就人生。
03
出乎所有人意料，父亲给对方父母的红包并不是6000元，而是12000元，还分别装了6个红包，还有两瓶酒和两条烟。还追着送客的车子屁颠屁颠的讲着他们那一辈人所谓的如圣经般庄严的世俗礼节。对方父母和女儿都拒绝接受着父亲手中的沉甸甸的几个涨鼓鼓的红包。那红包仿佛都在鼓着嘴巴嘲笑父亲尴尬的行为。
对方父母都觉得心意领了没必要花钱。况且我们两家都是平民百姓没必要这么花钱。这活脱脱一起中国人请客吃饭还送礼的习俗表演剧情。主角配角都有了，还有不要钱自愿配合表演的观众。然后两家人拉扯了半多个钟头，终于还是父亲胜利而归，父亲在说礼这一领域的口才简直无人能及。连我们几个孩子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佩服归佩服，事实是回到家，哥哥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虽然父亲刚刚赢得了对方父母的妥协，但是这妥协对于双方父母或许不是那么愉快的妥协，哥哥觉得父亲总是喜欢用钱来衡量一切关系，用钱来赢得自己所谓高高在上的面子，用钱可以来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尊重，这种想法和做法是极不赞同的。在哥哥手舞足蹈地大声训斥面前，父亲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当时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表情，但是我能想象出来父亲当时垂头丧气的样子是多么令人心疼…
哥哥其实和父亲的性格很像，就比如他们的眼睛都容不得沙子。他们都是大男子主义。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一大家子在亲戚家吃年夜饭，父亲一个人早早回去，我能想象当时冬天寒冷的月光打在父亲的身上，是怎样一副凄冷的景象。
街道上没有行人，春晚主持人一声声祝贺全国人民新年快乐的贺词透过一层层冰冷的水泥墙传到父亲耳朵。街旁昏暗的路灯照射在父亲身上，留下一道矮小又安静的影子。影子不会说话，父亲也悄无声息。
04
在午夜12点的鞭炮声中，从亲戚家出来和家人们前前后后欢快的奔跑回家的记忆一直持续到今年2017年。唯一不同的是奔跑的背影中没有父亲，打开门，看到父亲一个人孤寂地坐在家里看电视。我和哥哥刚走到房间门口便被父亲叫过去，父亲突然笑着说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然后父亲耐心地把哥哥订婚那天发生的场景，一字不漏的重新描述了一遍。在他口中故事中的父亲是一位考虑周到，有想法，懂创新，有口才的完美父亲，最重要的是他为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做出的思考和关心的光芒其实早已盖过了他的聪慧。
父亲平静的向我们解释了，为什么他在哥哥订婚那天要这样做，送出6个2000元包装的红包，如果对方父母将钱都给了对方女儿，那么得来的寓意是六六大顺，如果对方父母私自拿走了另外的3个红包里面的2000元，那么就寓意他们一家人就是一万个2。然后双酒和双烟寓意双方的美好姻缘 喜结连里。
05
我们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哥哥由短暂的沉默渐渐发出小声抽泣的声音，我赶忙拿出桌上的纸巾。当时哥哥并没有理会，他低着头不敢父亲，但我们依然听到了从他浑厚的嗓音里挤出的几个字：爸爸，对不起！然后妈妈突然走过来了，你爸爸昨天晚上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他一直在想怎么跟你们俩孩子表达他心中的想法。父亲从来不做没有思考的决定，从来都是这样。也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转头望见父亲突然湿润的双眼。父亲害怕被我们看到。他立马低下头去。
哥哥握起父亲苍老的双手：爸爸，我一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你，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是我们。您的用心和操心，我是真的心疼！说到这里哥哥已经完全哽咽。我知道哥哥现在无比自责，为自己那晚对待父亲的态度，为这么多年来，父亲无微不至的对我们的关怀，换来的却是我们的无休止的指责。父亲总是用他自己不容易被理解的方式爱着我们。此刻他在我们面前，竟然哭的像个孩子。
03
父亲随手抹了抹眼泪，抬起头，咧嘴笑着说，只要你们理解就好，所有一切都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