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出版，同年 ，作者林奕含自缢身亡，享年26岁。一时间，“老师性侵女学生”，“90后美女作家”，“抑郁症自杀”等字眼充斥网络，小说也一度被卖到脱销。我一向反感媒体哗众取宠，消费死者的行为，我甚至怀疑出版社为了卖书在背后推波助澜。于是，这件事就像过往无数的娱乐新闻一样，被我逐渐淡忘。
直到2020年的这个五一假期，无意中看到林奕含生前的一段采访视频。整个采访过程中，林奕含字斟句酌，旁征博引，平静地讲述自己写作的过程和解释自己所遇到的困惑。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更像是一场战争后，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战场上尸横遍野，清晨的雾气和炮火的硝烟缠绕一起的一片死寂。同时她有提到自己一直以来思考的两个问题：
- 艺术是否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或者说艺术本身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
- 身为一个书写者，我这种变态的、写作的、艺术的欲望是什么？
采访结束后的第八天，林奕含自杀。让我不解的是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两个问题，又为何对这两个问题有这么深的执念，这两个问题又该如何解答呢？带着这些问题，我去读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艺术是否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或者说艺术本身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
艺术是由人类来定义并创造的，它是人类追求美感的一种外在体现，比如说文学、音乐、绘画等。艺术本身是中性的，无所谓高雅或者庸俗，正义或者邪恶，譬如我们常说的病态美、残缺美等等。
正因为艺术由人来创造，所以我们欣赏艺术时很难把作品和作者完全割裂开来，于是很多时候我们会有爱屋及乌的心理。小说中，房思琪热爱文学，作为一个中学生，她天然的相信和崇拜博学的语文老师林国华。回想一下我们的高中时代，我们是不是认为会弹钢琴的女生是优雅有魅力的，爱打篮球的男生是阳光自信的？即使现在，我们是不是对帅哥美女仍然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我们是不是很难相信自己喜欢的爱豆居然会出轨，会逃税漏税、或者喜欢多人运动？
而这一切不过是心理学中所谓的“光环效应”。不幸的是，李国华的光环恰恰是在房思琪所迷信的文学领域。如果单独把李国华对思琪说的情话拎出来看，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美感。比如，当房思琪被淋成了落汤鸡，李国华对她说，“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而这，正是让房思琪痛苦的地方，一方面肉体上的痛苦让她噩梦不断，夜不能寐。另一方面对于文学的信仰又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爱的。身体和精神走在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最终让房思琪不可挽回的走向毁灭。
无论是书中的房思琪，还是现实中的林奕含，文学是她们的信仰，是她们的生命。而李国华的残忍之处在于，他对房思琪不仅是肉体上的蹂躏，更是精神的践踏。在中学生房思琪的世界中，文学是纯粹的，他不相信李国华会背叛浩浩汤汤五千年的传统，就像天然相信一个会被背《长恨歌》的人不会是一个坏人一样。或许有人会觉得房思琪太傻太天真，但是作为一个13岁的孩子，她就算再聪明又怎能斗得过大她37岁的李国华？
身为一个书写者，我这种变态的、写作的、艺术的欲望是什么？
林奕含曾对读者说，“当你阅读时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实的；当你阅读时感受到了美，那也都是真实的”。正是这种真实的痛苦和真实的。美感让我阅读过程中非常矛盾，作者用大量的修辞和隐喻构建出来的美感带给读者一种痛且快的感觉，可是个人的道德又为此感到羞愧。李国华是一个极其恶心的变态，他运用文学中诱奸了房思琪，而作者林奕含同样运用文学来构建出真实的痛苦和美感。
作者说她的书写是堕落的书写，屈辱的书写。她希望这个世界上从此不会有第二个房思琪，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此时此刻，世界上还是会有很多的房思琪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疑是屈辱的，追根究底，人性使然。
我不想去讨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话题，人性更像是一颗种子，不同的土壤成长为不同的样子。我们经常说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住考验，为什么经不住考验？人性中是有恶的那一面的，它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你打开后，你从未想象到的恶就出来了。当它赤裸裸的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常人是无法接受的。所谓世间唯太阳与人心，是无法直视的。
作者林奕含在描写这些恶的时候，给它披上了一层冷艳凄美的外套，从而达到一种艺术上的高度，那它的艺术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呢？
我暂时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是我有一种模糊的揣测。生命的本能是趋利避害，畏惧死亡的，但是作为高等生物的人类，常常会为了精神上的追求坦然面对生死。人类是如何做到的？当人的精神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时，文学可以赋予当下的痛苦以美感。 而这份美感对林奕含就像麻醉剂，可以减轻自己的痛苦，也算是心理的一种自我保护，可能这就是她的艺术的欲望产生的原因吧。
写在最后
这是一本让人痛苦和绝望的小说，过了好几天，我才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对于读者来说，这不过是一本小说而已，而对于作者林奕含来说，这是她的人生。我们以为我们能体会到作者的痛苦，其实并没有，身临其境与隔岸观火怎能一样？正应了书中的一句话，原来我们对他人的痛苦毫无想象力。
文中我对于作者的某些揣测，如有谬误，请见谅，请相信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从心底里相信这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子，在遭受了这一切的折磨和苦难之后，她已经足够勇敢和优秀了，也祝福她在另外一个世界能够忘记这一切，过得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