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毅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子静发来一条微信：“一青，好久不见，在干嘛呢？吃过饭了吗？有点想你哦，正好想跟你再当面详细谈谈你读博的事情，下午或者下班后有空一起聊聊吗？”接着还发了一张正在学校餐厅就餐的自拍照。

谢童心想：身为大学教授的许子静在公众场合也有心思、兴致发自拍，就不怕被自己的同事、学生瞧见？不过她应该是假装看手机，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的。

照片中，许子静原本的一双水晶般明亮而纯洁的大眼睛被拍成了纤眉细眼，不过这样倒是显出了她长长的睫毛，照片还经过了美颜，滤成了复古照，别有一种怀旧的温馨、艺术的气息和特别的韵味，论颜值丝毫不逊色于貌美如花的当红影视明星，而气质层面的高雅脱俗则远非一般影视明星可比，“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应该就是子静这样的高知女性。

美女就是美女，随便怎么拍都美若西施，秀色可餐，谢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许子静的美人照，他真想猛亲一口，更想一口吃了这秀色，他突然为自己竟有这样的龌龊之念、非分之想而笑出声来，得亏坐在对面同桌用餐的王凯越、孙兆伦去取汤处排队取菜汤了，不然又得好奇地问出个所以然来。

谢童看完许子静的美照也没刻意删除，因为高玉几乎从来都不随意翻看他的手机，这是一种不同于一般小女人的有尊严的、高端的、爱人且爱己的真爱、大爱，因此尽管高玉对他爱意浓浓，但这浓浓爱意从没有成为他的负担和枷锁。

因为事前已跟高玉约好早点下班然后一起去房屋中介看房，再加上前些天与许子静在优雅茶座的旧情复燃、重温旧梦除了令谢童短暂欣喜激动、夜有所梦之外，内心还有了一丝不安、自责与歉疚，这些负面情绪不时跳出来折磨着他，此外辞职读博的愿望在房子、孩子、位子“三子”临门的当口似乎已不若原先那般强烈，并且就这件事而言他还没有考虑好该不该向高玉开口，更别提如何开口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已经打了退堂鼓，因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许子静这情意浓浓的邀约。

谢童正费神思忖着，想找一个合适的回绝理由，不料许子静又发来一条微信：“今天难得好天气，别辜负了它，我们可以一起去东师大旁边的电影院看场电影，或者去春意书店淘几本书也行。”文字下面还附加了一个男女十指相扣的表情包。谢童怔了一下，思绪瞬间回到了大二那年的梧桐叶落时节，这两个地方可都曾留下过他与许子静十指相扣、耳鬓厮磨的温馨欢快身影。

许子静发来的微信内容所勾起的美好回忆差一点令尚没想好合适的回绝理由、意志尚不够坚定的谢童再次成为婚外情的俘虏，他抬头正好见着王凯越、孙兆伦取了菜汤回来，灵机一动想了一个绝好的理由，于是给许子静发了过去：“抱歉！我正忙呢！下班后也不行，一同事结婚，下班后我要去参加他的婚宴。”微信内容很平淡，用词很平常，连称呼都刻意省略掉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亲昵味道和暧昧口气，他本想在末尾码上“下次我约你”这句他觉得应该码上的话，不过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码上。

微信发过去之后迟迟未见回复，谢童有点儿于心不忍，于是又发了一条：“子静，偷拍照很有味道。”然后在手机图库里选了一张他自己颇为满意的生活照发了过去，发完这条微信后他如释重负。

微信很快有了回复：“嗯，那下次再约，这张照片我挺喜欢，永远珍藏，一青，你以前寄给我的所有照片和情书我都一直留着呢。”文字后面附了个拥抱的表情。

谢童心头一颤，又惊又喜又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这委婉含蓄、芳心暗许的爱的表达，犹豫片刻后，他却只是回了“哦！我在忙，再聊”。

许子静秒回“你在忙？再聊？”后面紧跟着码了三个“？”和三个生气的表情。

女人往往是很细腻敏感的，特别是在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上，很显然，对于谢童曲意违心的敷衍与冷淡，许子静瞬间察觉，她很是失望、委屈、不甘和不满，她不明白谢童为何突然对她——令诸多白马王子仰慕并爱慕已久的貌美气华的高知少妇，如此冷淡。

谢童正犹豫着该不该回复，已喝完汤的王凯越用汤勺敲了敲碗边，笑着说道：“嗨！童哥，想什么呢？汤都凉了。”

谢童一怔，低下头呼呼啦啦几大口将汤喝完，如老牛饮水。

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谢童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说实话，许子静的生气他是很在意的，也是很紧张的，他忐忑不安，思虑着到底该不该回复，以及如何回复，谢童深知他刚刚颇显敷衍、冷淡的态度已经深深辜负、刺伤了用情至深、感情细腻敏感、自视甚高的许子静。

此刻，东方大学桃园餐厅内，与远在美国的丈夫桂人杰感情不和、分居多年的许子静的心情瞬间由晴转阴，顿时食欲全无，她呆坐着，面前餐盘里的饭菜尚剩下一大半，伤心难过的情绪像一块密不透风、黑不透亮的冰冷的布将她紧紧裹住，令他几乎窒息，动弹不得。她万万没想到她所深爱的，十天前还对她旧情难忘、情意绵绵的谢童，竟然毫无征兆地在她火热的心上无情地泼了一盆冰冷的水。

与谢童分手整整十年之后，在公交车上偶遇了他是令许子静意外并欣喜的，茶座幽会时他的旧情难忘、情意绵绵更令她心花怒放，浮想联翩。尽管她知道他已“名草有主”，但爱情至上的她仍然无所顾忌、飞蛾扑火般地想再续前缘，重修旧好，使两人曾共同培育、浇灌的爱情之树多年后能再次发芽生叶，繁花盛开，哪怕永远结不出婚姻之果，她也无怨无悔。因而谢童突然的冷淡与敷衍令她的情绪瞬间低落到谷底，艰难回到办公室的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痛，更多的还是心慌，不过这些都不足以令她冲动愤怒地拉黑他，再也不搭理他，虽然她对他突然的无缘由无征兆的敷衍冷漠非常不满甚至怨恨，因为她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在谢童这位令她爱得刻骨铭心的英俊才子面前，她甘愿放下自尊，失去自我，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其实，谢童对许子静的刻意敷衍与冷淡也伤害了他自己，与许子静久别重逢之后，他发现自己是爱她的，且爱得很深，尽管当初主动放手、转身离去的人是他，是他耐不住寂寞，经不住异地相思之苦，于是见异思迁，交好方云，但对许子静的这份爱意一直潜藏在他的心底，时光如水地流逝并没有将这份沉甸甸的爱从感情的河床中裹挟走。在重新发现了这潜藏心底的火热的爱之后，他绝不想主动去扑灭这原先在地下燃烧而今复燃至地表的爱的火焰，但理智告诉他这复燃至地表的爱的火焰若是不及时被扑灭，至少是被控制住火情，便有燎原、焚身的危险。

发行部办公室很安静，谢童倚着靠背椅，却只能闭目而无法养神，心事重重、心乱如麻的他无法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一边是时尚妩媚迷人的初恋情人许子静，一边是贤惠端庄可人的妻子高玉；许子静这边是冰雪般纯洁、玫瑰般浓烈的初恋情感，高玉这边是雪莲花般纯洁、百合花般淡雅的夫妻情感；对许子静的爱可谓波涛汹涌甚至惊涛骇浪，对高玉的情可谓细水长流、相濡以沫。和许子静共同培育、浇灌的“爱之树”必将经受社会礼法、公序良俗和个人道德良心的无休止的摇晃，注定结不出婚姻家庭之“甜果”，而与高玉共同培育、浇灌的“情之树”已经结出了婚姻家庭之“甜果”，只是他不幸成为了贪欲的囚徒，纠结、挣扎的囚徒。

谢童睁开眼，放置在办公桌一角粉色小相框的夫妻亲密合影映入眼帘，照片里站在他身后、双臂搂着他脖子的高玉笑得是那么甜美，他的心田瞬间涌出一股暖流，他决定不再回复许子静明显带有气恼情绪的微信，今后也不再主动联系她，虽然他有点儿于心不舍，于心不忍，但他更不想良心不安。

下午上班没多久，朱富贵便急急忙忙搭乘高晶社长的那辆崭新的玫瑰色哈弗初恋出去了，听宋冬平与陈秋实私底下小声嘀咕，谢童隐隐约约听进耳朵的是，常务副市长李骏那长期患有抑郁症的老婆在单位楼顶跳楼自杀了，此外，高晶社长跟李骏的老婆是大学同学兼闺蜜。

因高玉下午没课，谢童他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务需要处理，他决定找个借口提前开溜，于是一边收拾公文包，一边跟孙兆伦说自己需要去见一位客户，还故意让宋冬平和陈秋实听见。出了办公室的门，他觉得应该跟刘云霞说一声，于是向着刘云霞办公室走去。

刘云霞副主任室的门半开着，她正低头忙着什么，谢童径直走了进去，听见脚步声的刘云霞抬起头，见是谢童她并不意外，因为整个发行部除了朱富贵之外，只有他偶尔会不敲门径直走进去。谢童开门见山，颇有点幸灾乐祸地透露了李骏老婆跳楼自杀的消息，令谢童感到吃惊的是，刘云霞听了只是“哦”了一声，竟然一点都没有吃惊；紧接着谢童还向她透露了高晶社长跟李骏老婆是大学同学兼闺蜜的内部消息，不料刘云霞竟说了句“什么闺蜜？塑料姐妹花而已，咱高社长终于要心想事成了”，令谢童再次吃惊，大吃一惊，但他是明白人，他秒懂刘云霞话里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清誉在外、令他尊敬甚至仰慕的高晶社长竟会是那种人。谢童想，会不会是刘云霞因未能晋升主任的事记恨高晶社长而无端抹黑她，可在他的心目中刘云霞绝不是那种无端造谣抹黑诽谤他人的人啊！她也许会因晋升主任泡汤一事而记恨高晶社长，但恨归恨，她应该还是有道德底线的，不会凭空造谣诽谤她。可美丽依旧、风韵犹存的高晶社长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看上去真的不像刘云霞所说的那样啊？而且她的清誉在外，自己之前并没听到关于她的什么流言蜚语啊！到底应该相信谁呢？谢童想不明白，于是不再多想。

谢童没打算瞒着刘云霞，于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想提前下班然后跟高玉一起去房屋中介看房，刘云霞思维有点跳跃，乐呵呵地祝他三喜临门。谢童知道刘云霞所说的所谓“三喜”即“三子”，孩子、位子、房子。他见眼生勤地给刘云霞的茶杯续满水，然后从包里取出他和高玉给她备好的临别纪念礼物：一副浅蓝色精美的太阳镜，还有一件白底印蓝花的夏季短款旗袍，虽说不值几个钱，但礼轻情意重，刘云霞颇为激动，连夸高玉人好，并连说好久没见着高玉了挺想她的，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与肢体语言都给人一种特真诚的感觉，而不像有些人，话一出口就给人以动机不纯、做作不真诚的感觉，尽管话说的很漂亮，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相由心生”吧！当然刘云霞心里也有数，她知道谢童和高玉送她礼物的动机是纯正的，仅仅是出于朋友之谊，留个纪念，而非是通过小恩小惠巴结她，使她成为他登上副主任职位的“阶梯”或“扶梯人”，尽管她甘愿做一次谢童的“扶梯人”。

离开刘云霞办公室时，挂在她门上的“副主任室”那几个朱红色正楷大字再次映入谢童的眼帘，他不再若以往那样忽视甚至轻视它，竟心生一丝向往，继而浮想联翩起来。他再次想：“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放下脸面和思想包袱，暂忍屈辱，临时抱一抱朱富贵的“佛脚”，凭借他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口碑，也许很快就能搬进这心仪的副主任室，成为它的新主人，成为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的许副主任。其实谢童此刻也对自己的改变初心、迎合世俗很是纳闷，原本志在诗与远方，对“学而优则仕”之路并无多大兴趣的他突然间竟然对此有如此热情，难道拥有“房子”与“孩子”此二“子”的前提条件，便是得拥有“位子”这一“俗物”？难道自己真的要放弃梦想，放弃挣扎，从此随波逐流，苟且性命于红尘俗世？难道他所欣赏、爱慕的孙春阳将很快被提拔为编辑部副主任的内部消息令他见贤思齐，想比翼双飞？又难道是宋冬平这个势利庸俗的小人、恶人的嘴脸与言行刺激了他，竟改变他的人生观、价值观，进而改变他的人生道路？难道还真是应验了哲人尼采的那句至理名言“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又难道自己原本就是一个俗人，这一权欲的火星原本就一直潜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只是近来才窜出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