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里的生长

   

作者‖瑟瑟

    从超市买来的西红柿切开,里面的籽是绿颜色的,一瞬间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的热情被浇灭,心中有些惆怅,莫名的不知所措。内心深处有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西红柿的籽不应该是绿色的。

    记的小时候有一年的夏天,吃西红柿吃到半夜拉肚子,虽然是极其尴尬的事情,但现在回想起来吃西红柿的这个过程和留在心里的那个味道还是会给人带来一些快乐。那些西红柿是外公种地的时候随手把头年晒干保存起来的种子撒在地头上的,刚好遇见好天气,很快它们就从泥土里钻出来,一株株小嫩芽在微风和骄阳里摇头晃脑,努力的汲取养分和光照,等到它们慢慢长出毛绒绒的真叶的时候,外公担了大粪水去浇灌,用粪壶在每棵西红柿秧苗的根部上肥,然后拔掉那些长的太繁密的秧苗,然后它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独立,仿佛不屑与其它伙伴一同生长,做出傲慢又自信的样子,好像在对身边的同伴说:我一定比你长的高,长的大,一定比你开的花漂亮,结的果实甜蜜。

        它们争先恐后的生长,像是一场比赛,谁也不愿意落后,都卯足了劲儿从一株株年轻的秧苗成长为一棵棵西红柿树,然后相继开出黄色的花儿。花朵儿很好看,好像一只只黄蝴蝶落在西红柿树的枝叶上,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捧一捧。花落后,青色的西红柿慢慢就探出脑袋来东张西望,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跟周围的伙伴们打招呼,这时的我眼睛最尖,第一个发现西红柿长出来了,咋咋忽忽的跑回去跟外公说:洋柿子长出来,长了好多哇。外公一脸的鄙视,笑着说:我还不晓得长出来了,明天要用竹竿给它们搭架子呢。然后,我就等着西红柿从青变红,准备好碗和白糖,准备着做那道“火焰山飘雪”的菜。每天跑几趟到地头上去看,它先从青色变成橙色,再从橙色变成橙红色,最后变成西红柿红。红一个,我摘一个,摘一个就吃一个,有时干脆就坐在西红柿地里,看着它们红,它们红的速度赶不上我吃的速度,我心里好着急好难过,恨不得它们一下子全部都变红。那段时间不吃饭,每天就守着吃西红柿,外婆说吃多了拉肚子,我不听,果不其然,有天睡到半夜肚子咕噜咕噜响,然后一趟趟的往茅厕里跑,拉的都快虚脱了,第二天起来再不吃了,但还是会一趟趟跑去看它们变红没有,然后一个个摘回来放在竹篮子里,有时候也摘一两个青的西红柿,红绿相间的,煞是好看。

        那个夏天,我吃的西红柿它的籽不是绿色的,是红色,籽心带一点点黄,味道好极了,汁液饱满,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的汁浆顺着嘴角流出来,忙不迭的用手接住再送进嘴巴里去舔一舔,夏风吹过,知了的鸣叫声变的悦耳,嘴巴里残留的西红柿的余味,忍不住感叹:人生好时光也不过如此吧。


      如今,社会发展的太快太匆匆,快的让人害怕,匆匆的让人来不及思考和停留,有时想想,其实挺悲哀的,在这样一个经济物质世界越来越膨胀精神世界越来越匮乏的年代里,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哪些珍贵的经验和记忆?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一个冷笑话:一个年轻的父亲为了教育孩子要学会珍惜粮食,尊重农民伯伯的劳动成果,于是在饭桌上启发孩子,问:宝贝,你知道我们现在吃的米饭,粥和蔬菜都是怎么来的吗?年轻的父亲预想的回答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植出来的,他甚至还幻想孩子能背诵古诗《悯农》,但实际上孩子的回答让这个父亲哑口无言,孩子说: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呀。这真是一个很冷的冷笑话,如今的小孩在成长的过程里与大自然隔离,她们无法感受草的绿是怎样的绿,花儿的红是怎样的红,夏日午后知了的鸣叫是怎样的一种热闹,她们甚至不知道食物的来由,印象里,吃的东西都是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好像饭是自己从锅里长出来的一样。这样一对比,我觉的自己很幸运,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从小就与石头,泥巴,野草,野花等一切大自然里最真实的物种打交道,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经历造就了我现在简单,善良,淳朴的性格,这是我的骄傲,是我作为山里长大的孩子的骄傲。

        现在跟父母聊天说到我小的时候家里的贫穷和困苦,父母总是有很多感慨,说那时候怎么会那么穷,穷的连盐都吃不起,穷的熬米汤都数米粒,我跟听古经一样,听的出苦,却无法感受到,因为记忆里小时候我并没有受到过什么苦,尽管没有新衣服穿,尽管冬天的时候手冻的裂开,尽管在雪地里打着滚儿去上学,但还是快快乐乐的生活,自自然然的长大,在树林里钻,在苞谷地里躲,在河水里跑,在树枝上唱歌,这些与自然一起成长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快乐且幸福的。那个时候真好呀,天真不谙世事,睡在床上看着壁虎在窗户玻璃上爬来爬去也不会害怕的。乡下的孩子都是野生生长,反正又没有大马路,也不怕丢了,我们一伙小不点吃过饭就奇迹般的消失,到了饭点又奇迹般的出现,大人们总是很忙的也顾不上问我们都干什么去了,只要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在就行。我们除了念书就是玩,漫山遍野的玩,摘果子,打壁虎,捉知了,挖草药,爬坡上树,躲猫斗鸡,自由自在,其乐无穷。夏天的时候不爱爬坡,也不爱上树,特别是核桃树,核桃树上的洋辣子太多了,都躲在核桃树叶子的背面,你看不见它,它总能时不时的咬你一口,如果你爬的太高被它咬一口再一不留神从树上掉下来那可不是玩的,夏天的草丛里蛇太多,如果不防头踩到它那可是很怕怕的。但夏天的中午去树林里捉知了那是大丰收,扑蝴蝶也是按耐不住的,所以经不住诱惑的人,总会被洋辣子咬上几口,不过也没关系,被它咬了就砸死它,把它的血液肉浆抹在被咬的地方一会会就好了,洋辣子的血是绿颜色的哦,又神奇又漂亮。

        我们每天在山里窜是不会饿的,什么都敢吃,什么好看就吃什么。叉叉果,蛇草莓,刺泡儿、八月炸,野山药,野洋姜。大家比赛摘比赛吃,看谁摘的多吃的多,摘得多的人有机会做老大,我那时候就迟钝,都没机会做老大。印象最深的是吃野萝卜(学名商陆)的果子,吃完整个舌头都成了紫颜色的了,大家都伸着舌头互相观赏,仿佛战利品一样的炫耀。后来被大人呵斥不准吃这个,说有个小孩吃了野萝卜中毒给他灌了好几碗大粪才救过来,从此吓的不敢再吃。实在说,野萝卜的味道好极了,酸甜而不腻,汁水饱满,入口抿一抿就化了,回味无穷。后来又听大人说只要不咬破里面的籽就没事,直到现在每回回去遇上了野萝卜,我还是忍不住折一枝子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如此美味就算中毒灌大粪也是值得的呀。

        山里长大的我们是自然生长的,见识过麦苗的发芽,观察过土豆的开花,看到过柿子树叶变红变黄然后铺满大地,这是真实的生命历程,从生到死,从繁荣到枯败,这是真正的大自然给予我们的体验,尽管那时候我们懵懂无知,但花开的喜悦和叶落的悲伤从那时候就学会了。现在的孩子包括以后的孩子的悲哀不是他们不知道食物是怎样来的,而是他们越来越难再吃到真正的纯天然的食物了,与之相比,我们这些山里长大的孩子幸福感又加厚一层。

        我小时候吃的白菜,卷心菜都是地里现拔的,那卷心菜卷的好瓷实,像一个个偷偷摸摸从地里面探出来好奇的打量这个世界的小脑袋,东张西望好不可爱。卷心菜的最外层的叶子是张开的,没有包住,下过雨后或者早晨去看,叶子上落有好多晶莹剔透的露珠,你稍微碰一碰它,露珠就滚来滚去,你几乎要伸手去接住,生怕它散落不见,那种心里的小惊喜也是很甜蜜的,第一次谈恋爱好像就是那种感觉,小心翼翼又忍不住的欢喜。天冷了因为害怕菜被冻坏,人们就用塑料袋把它们一个个包起来,霜降前后收回去放在地窖里,要吃的时候取一棵出来,或者把它们做成腌菜,一直能吃到第二年新的菜下来。那时候只能吃当季菜,冬天的时候可吃不到黄瓜西红柿,夏天的时候吃的菜就多了,黄瓜西红柿就在地头的石摆上挂着,饿了渴了,扯一个下来在袖子上擦两下就吃了,纯天然的西红柿是从里到外都是红的,黄瓜的身上是有小刺的,有一点点扎手,一口咬下去,咯嘣脆,一身的疲劳也就消退了。现在的孩子吃的都是大棚里的食物,她们不曾见过植物的生长发芽,看不到黄瓜藤子在晴天和雨天里的不同颜色的绿,见不到夏夜里知了从远处飞来撞晕在灯泡上。她们越来越难理解自然的意思。

        记忆中一直有一副很唯美的画面,它没有画家作品里的内容丰富,它也没有摄影师照片里的色彩饱满,但它简单美好,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秋天,天高气爽,太阳慢慢的往西边移动,柔柔的光落在小山沟里,一明一暗。一大片黄豆地里,人们背着背篓在勒着泛黄的黄豆叶子(喂猪),地里有几个小孩子也背着背篓在忙活,互相打闹又欢歌笑语,勒一大捧用力朝背后的背篓一撂,风一吹,满天飞,小女孩气的嘴巴噘的高高的,其他小伙伴幸灾乐祸的捧腹大笑。

        我庆幸我生长在山村里,成长在自然里。在河里洗过衣服,癞蛤蟆跳到脚上;在深林里打过瞌睡,醒来一轮圆月当头;在玉米地里躲过猫猫,丢过一个花卡子;在月光下追过自己的影子,远处传来野鹿的叫声;在夜半三更起来帮外公打过老鼠,第二天拎去喂猫。

那么安静,你听,有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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