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经历抑郁症时, 我的父母

我已经忘记是待在家的第几百天了。只记得好像也是这样的季节,秋去冬未至,那一天,从医院出来,犹豫半晌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问我“没事吧?怎么会去精神中心做检查?”她明明很着急,却又害怕我真有点什么,努力的放缓语气。她同我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总归是怕我想的太多。我手里捏着诊断书,看着重度抑郁几个字,有些喘不上气。

在学校行尸走肉度过了假期前的一个月,终于回了家,母亲看上去待我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她,已经开始了一场心理战争。

后来,我休了学,整日待在房间,夜不能寐,晨不能醒。全身没有力气,懒于梳理,蓬头垢面。就像是灵魂浮出了肉体一般,没有一点力量来带动我。

母亲并不会闯入我的房间,只是到饭点轻轻敲我的门。听到我走动的声音后才坐到饭桌前。我明白她担心我,想要尽所能的减轻我的痛苦。所以她总想和我聊聊,而我是不愿意与人交谈的,只是回了一句“我不想说话,就想一个人呆着”,她也不再追问。我心里清楚,这无疑会加重母亲的担忧。可是,我不想开口,也开不了口。这也让我痛恨自己变得如此冷漠。

也不是没有与母亲交谈过,一般是在我情绪崩溃大哭过后,才会说那么一两句,与其说是交谈,不过就是诉说我的苦痛罢了。这同样也是将我的母亲拉入了深渊,她知道我很痛苦,却又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病症的折磨.她能做的,就是在我大哭之后替我擦干眼泪,轻声安慰。然后再暗自承受着我带给她的“折磨”。

说不清楚会在哪一时刻,病症又会缠上我,我开始被他拉扯进一个深渊,一个周围只有自己的深渊,我莫名的陷入了恐惧并痛苦着,就好似用胶带把痛苦缠在了心上,闷在了血液里,无法释放,让我痛苦得喘不上气,呼吸也因此变得急促。

我会控制不住的流泪,可能只是因为吃饭忘了拿筷子,可能只是因为找不到拖鞋,总之,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有可能让我陷入那种没有来由的痛苦之中。母亲眼光对上我的眼泪,在我看向她的时候又移开了视线,走进厨房开始忙碌,我却看到她眼眶红了。

我也不知道以母亲多愁善感的性格,在背后默默哭过多少次。只知道她面对我的时候,永远都是温柔充满笑意,哪怕我语气冰冷,脸上挂不住任何表情,她依然笑着,语气亲昵,然而,温柔的脸庞下是她藏着的小心翼翼。

母亲在我面前哭过两次,一次是我因为痛苦无法释放出来,用刀片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直到过了几天洗手捞起袖子时,被母亲看到。她用力抓住我的手,又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这次她没忍住在我面前哭了,她说,“你知道妈有多心疼,你可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第二次,是我吞下大量的安眠类药物曲唑酮的那天,忘了那一天是怎样的痛苦,让我再也承受不来,想要寻求一个解脱。我也想过父母没了我,将会是他们一生的悲痛,可是我活着,我的病,也成为了父母的一块心病。我没有犹豫的吞下了药,不到一会儿便开始心悸耳鸣,全身发麻。我想我可能就要死了,这时候母亲给我打来了电话。我颤颤巍巍的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柔,可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拼命叫我,我睁开眼,我并没能离开这个世界,也许只是睡了很长一觉,第一次睡的那么安稳,没有凌乱的梦,也没有惊醒。我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回来,那一刻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在那之后的连续三天,我一直处昏沉心悸的状态,母亲很快看出了我的问题,并发现药少了一盒,我只好全盘托出,那是母亲除小学时期外,第一次打我,她骂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怎么可以想着丢下父母离去,她问我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死了,他们会有多痛苦。母亲边打边哭,她哭我也哭,我哭自己对不住他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亲也为我的事伤透了心。作为一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他不善于表达对我的关心,我也从不与他交流。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打探性的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要不要吃饭。在我冰冷的拒绝后,他的眼神从期盼变为无奈。

那天父亲回到家,看我还是没有吃饭,蓬头垢面的瘫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指责“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你怎么能够走的出来!”我没有同他吵,也没有力气大声反驳他。我只是流着眼泪任凭他指责。他也是担心我,我知道。我对我的父母充满了愧疚,我认为是我给他们带来了现在的那么多焦虑和痛苦。我哭着,向父亲跪下,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爸,妈,我对不起你们”父亲一只手将我揽在怀中,另一只手擦着眼泪“爸爸也希望你能够早点走出来,我们好好治疗,去北京,去上海,哪里治得好就去哪里……”那个平日里坚强,在我心里无所不能的父亲,此刻在抹着自己的眼泪。

他们从未放弃过我,随着我病情的加重,他们对我的期望只有活着,很难以想象,一对父母对自己子女的期望不是生活如意,不是学业有成,甚至不再是健康成长,而是活着。这两个字饱含了多少我父母的无奈和苦痛。在我夜不能寐的那些夜里,他们也并未睡过一次安稳觉。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他带给我,带给我的父母太多的痛苦,我所承受的痛苦,再以另一种形式传递到了他们身上,我一直以为我的痛苦他们无法感同身受,却不曾想过他们作为父母所承受的痛苦,也是我无法亲身体会的。

现在,不只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他们,我想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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